“你,你……”馬翠花嘴巴抖着,“小點兒聲,别把你爸吵醒!”
“我就吵!有本事他起來打死我!打死了才好!我一點也不想受這窩囊氣!”
“哎!你這孩子!”
“我就看不明白,你咋會像個泥人兒似的,一點脾氣都沒有!就任人打任人罵!”
“還不是……”
“我曉得你要說啥!你要說還不是為了我!”莊亮一句話說完,幹瘦的臉頰上就滾過兩行眼淚。
從八歲那年生了一場病後到現在,四年,越長大,他就越不能理解眼前這個女人的所作所為。
馬翠花看得也心酸,伸手要給兒子擦眼淚,卻被打開了手。
莊亮把頭擡起,狠狠地扯着衣袖從自己眼睛上擦過去,心裡翻滾着無數想說的話,可表達能力太有限,怎麼都說不出口。
“兒,媽也不是……”馬翠花紅了眼,默默從地上撿起書包。
“不想聽你說!”莊亮推開面前的母親,朝屋裡跑去。
打開門,卻正好看見醉醺醺的老爹走出來。
“鬧啥呢!”莊發财胡子拉碴,渾身酒氣,手裡還提着個酒瓶,“嚷嚷嚷嚷,吵死人了!找不到事幹是不是!”
馬翠花連忙走上前,“娃剛放學,這不是才回到家,跟我說說話。沒事孩他爹,你歇着去。”
“有啥好說!倆死不成器的,這家裡裡外外那求多事,你倆不曉得自己理着做?是不是将來飯都要老子喂到你們嘴巴裡頭!”
“做,做,下午……”
“飯?”
“啥?”馬翠花一時沒聽懂莊發财嘴裡嘀咕什麼。
“老子問你飯做在了哪點!”莊發财臉紅脖子粗地吼道,“個瘟女人,老子天天忙前忙後,大中午回到家裡頭,連口飯都吃不上!
“娃兒生不了,求錢掙不到幾分回家,現在連屋裡的活兒都敢丢着不幹,老子養你有逑用!今天老子不打死你!”
說着,他氣洶洶走上前來,抓住馬翠花的胳膊,一把将人扯過去,狠狠摔在了院子裡。
“哎喲!”馬翠花在地上磕了一下,當即就扭了腰,痛呼出聲。
“你還敢叫!”莊發财擡腿踹上去。
“孩他爹!别打!是我不好!我這就去做飯!”
“不打,不打你要上天!”
聽着親娘的抱頭哭喊,莊亮氣得雙眼發紅,跑上前,一把奪過酒蒙子老爹手裡的酒瓶,發了狠,揚手朝他腦袋上砸下去。
這個瞬間,他突然覺得有種前所未有的暢快。
以往面對父親時的恐懼全都消失不見,心裡剩下的,隻有滿滿的恨意和怒火。
他想起四年前偷了家裡的錢逃跑的姐姐,想起翻箱倒櫃把外婆的遺物翻出來賣錢喝酒的父親,想起佝偻着身子唯唯諾諾的母親。
最後,他想起了今天早晨才認識的那個新來的老師。
新來的老師說,一個家裡,男女是平等的。
莊亮咬着牙,丢開手裡剩下的半截瓶子,狠狠一把推開父親。
平等!什麼他娘的平等!不過都是沒有經曆過風吹雨打,被人一直呵護着的花兒才能說出的話!
那是有道德的文化人的酸詞!
像莊發财這種畜生,他們懂得個屁的平等!
被道德束縛的隻有好人!
今天他莊亮,偏不做這好人!
瓶子碎裂,碎玻璃嘩啦嘩啦的聲音回響在院子裡。
馬翠花的哭喊聲忽然停住,瞪大了眼看着莊發财腦袋上流下的血淌過他的臉頰。
“小死娃……”莊發财躺在地上,捂住頭,感覺周圍天旋地轉,強撐着扭過身子,看向柴堆邊的莊亮,“老子今天……”
“狗日的,來!”莊亮跑去牆角抄起了鋤頭,“今天你打不死老子,老子就打死你!媽!快跑!我砍死這狗東西,幾十年牢,坐就坐!”
“我的兒!”馬翠花撕心裂肺地喊出聲來,一把抱住莊發财的腿,“兒!你走啊!媽求你了!”
……
下午,馬鴻飛馬鵬和同村幾個小夥伴帶好了網子和盆,來到岔路口等莊亮,可左等右等,就是不見人影。
“咋回事啊?”馬鵬把盆敲得梆梆響,“瘦子不是說要一塊兒去嗎?咋這會兒了人還沒來?”
馬鴻飛朝山上看了一眼,總覺得事兒不對。
以前他們兄弟幾個不管約着去哪兒,去做啥,莊亮總是最先到的那個,守時守信,從不讓别人等。
今天眼看太陽就要從中間往西偏了,他人還沒出現,這是很不正常的事。
就算臨時有别的活要幹,耽誤了,以莊亮的性子,也會來跟他們說一聲,不會随便放鴿子。
思來想去,馬鴻飛把手裡的網子遞給馬鵬,“你們等着,我去瘦子家找他。”
“我也去。”馬鵬接過網子,又連帶着手裡的盆,全塞給了别的小夥伴。
兩人一路朝着莊亮家小跑,沒多久就來到了山腰。
莊亮家的位置比較偏,前後左右的鄰居都靠得不算近。
然而還沒到門口,嗅覺靈敏的馬鵬就嗅到了一股怪味。
“啥味兒啊……又不是過年過節,這就殺雞吃了?”馬鵬撓撓頭。
“瘦子!”馬鴻飛邊走邊喊,“你在家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