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城曦不知道父親做了什麼,但那次見面得到了烏丸蓮耶的允許。
确認沒有竊聽裝置後,烏城昇看着女兒在餐桌前坐下,一邊摘下圍裙,拿起桌上的湯勺,一邊說:“我們訂好了基本計劃,不出意外的話,下個月你就可以回到莫斯科。”
他的語氣就好像隻是在囑咐女兒多吃蔬菜。
烏城曦有些怔愣地看着卷心菜濃湯被放到面前,過了一會才說:“這怎麼可能?”
十幾年的習慣已經被逐步更改,她而今下意識說出的都是美式英語。
行動組的人手時時刻刻圍繞在她附近,僅在這片街區裡,烏城曦能認出的組織住戶就有七個。
更别提她還被注射了需要定期進實驗室的特殊病毒。
烏城昇在女兒身邊落座,那雙灰黑色的眼睛數十年如一日,無比深邃與笃定:“KBG已經找到了初步緩和神經毒素的方法,雖然有風險……但這是救你出去最好的時機。”
引發布魯塞爾圍捕戰的洩密者被鎖定在日本地區,組織裡人人自危,大多數人的目光都被吸引過去。
這是一片渾水,但各國官方的圍捕計劃沒有成功,KBG怎麼會有餘力顧及北美呢?
烏城曦放下餐叉,問:“這個計劃要消耗的是你私有的人手,對嗎?”
叛逃出日本的烏丸血裔在東歐紮根,曆時數十年,成為當地的黑手黨頭目。
——這是烏城昇在灰色世界的履曆,雖然他為KBG工作了二十年,但也确實是“蛇熊”□□的實際控制人。
“我不能走。”沒多猶豫,她搖頭。
“我如果出逃,或者假死,老東西絕對不會放過你的。”
親生父親嘴邊的和藹微笑消失,兩道深眉皺起來,烏城曦接着說,“能留下一條命也不行。”
“樂娅。”烏城昇将手搭上女兒單薄的肩頭,花費修煉了畢生的言辭強調,“你才十八歲,今年十二月本該有個最盛大燦爛的……成人禮。”
頂級特工的思維也會被兒女原本滿是光輝的未來暢想燙傷。
中年男人一頓,接着說:“犧牲掉東歐的黑手黨勢力也沒什麼,那本來就是我用來重回烏丸集團的墊腳石,更何況是他們中的叛徒導緻你的存在暴露——”
“回祖國去吧。娜斯佳、老爺子,還有古拉基夫人都在等着你。”
“可是娜斯佳女士今年離死亡就差一點。”上個月,烏城曦曾在某家餐廳與易容後的母親短暫會面。
“瑪利亞和喬安娜阿姨,還有亞克叔叔。”十八歲的棕發女孩略微仰頭,直視至親之人的眼睛,“他們都死在了布魯塞爾,對嗎?”
謊言從來哄騙不了他們家的乖女兒。許久後,烏城昇才在沉默裡點頭。
“那我就更不想走了。”
即将長成的少女在餐桌上說:“您以前問我時,我覺得環遊世界,當一個油畫家就好。被關進地下後,我發誓如果能逃出去,我要堅定地一輩子遠離黑暗。”
“可是……隻是一兩年的時光,我就見過太多無辜者死在荒唐可笑的實驗裡。如你所說,我已經是個成年人,可以選擇自己要走的道路。”
“老東西沒有懷疑我的身份,我還是α細胞的攜帶者,在美國的生活當然有煩惱,但總體還算順利,我還剛剛交了一群上流社會的新朋友——爸爸,既然路基已經鋪好,為什麼不繼續走下去呢?”
有良知的科學家毀于良知,浮萍般的孤兒身不由己地去死、去奔赴暗無天日的既定未來。
在隔離室裡,烏城曦的瞳孔常常被蒙眼布遮蔽,但她無法視而不見。
決定去參加殺人競賽的那天,她就明白自己甯願舉起屠刀,也不願意一輩子當個逃亡者。
“您知道,我常常是個漫無目的的人。現在不過是一個夢想,取代了另一個夢想。”
血脈相連的親人可以用眼神交流很多訊息。而在暖黃的光暈下,烏城昇目睹女兒宣布——她要留在該死的犯罪組織裡,直到讓所有罪惡伏法,或者自己被撕碎。
特工家庭養出了永遠不知退卻的繼任者。
“你媽媽會更想殺了我的。”失聲而笑後,他喃喃自語。
烏城昇在深夜離開,臨行前,烏城曦小聲問:“姑媽那邊怎麼辦?”
“我還在想辦法。”混血男人笑了笑,眉目間毫無憂慮,“客廳的桌上有給你和莎朗的禮物,可以先拆開看看。”
挂着假牌照的汽車在柏油路上駛遠,烏城昇頻頻望向後視鏡。
唯一的女兒還在寒夜裡目送着他。
那一刻,他知曉前路晦暗,或許很快就會奔向死亡,卻不怎麼畏懼。
未來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