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年輕男人半蹲着看着她,他頭頂有一小片天窗,剛好有光線透進來,他全身沐浴在将晞未晞的藍色天光裡。
兩人在一片安靜中對視。
吳遊:“...”這個眼睛的顔色好眼熟。
年輕男人單手把她拽上來,還給她拍拍褲子上的土。
男人忽然揮手,吳遊本能一閉眼睛,一陣奇怪的風吹過,吳遊霎時清醒過來。
小台子本來就窄,吳遊看着這人冷峻、精緻又清楚的眉眼,心裡一亮就琢磨出一個小算盤。
“謝謝,”吳遊試探着說,“龍鲸先生。”
年輕男人看了吳遊一眼,沒說話。他斜倚着後面的牆,手指指節一下一下敲擊着牆壁。
“你怎麼從水箱裡跑出來的?”吳遊三連問,“你怎麼來這?外面的警報是在抓你?”
龍鲸先生停止了敲擊。
他饒有興緻地看過來,換了個坐姿,然後發了個單音節。
“嗯。”
他換姿勢不要緊,吳遊深吸一口氣。
“你踩住我的腳了。”
龍鲸先生說,“嗯。”
“?”吳遊把腳抽出來,縮在小台子上。
其實她一直有一個問題:魚能聽得懂人話嗎?
“你是人還是魚呢?”吳遊勇敢地問,“還是都不是呢,鲸魚和人都是你的拟态?”
“嗯。”龍鲸先生态度很好。
“……”吳遊無奈,“我沒有和别的深海魚溝通的經驗,你是不是其實聽不懂人類的話?”
出乎意料地,龍鲸先生這回沒有說‘嗯’。
龍鲸擡起深紅色的眼睛,微微向前,問吳遊:
“你還有别的深海魚?”
“……沒有。”吳遊如實道。“所以你是拟态的時間産物嗎?人類給你起名腳‘龍鲸’,但你不是鲸,對嗎。”
龍鲸先生靠坐回去,“嗯。”他說。
吳遊不死心,繼續問,“你是一隻龍鲸,對嗎?”
“嗯。”吳遊聽見他說。
“能不‘嗯’嗎。”吳遊問,“啥是‘嗯’啊?你是‘嗯’嗎?”
“嗯。”龍鲸說。
很好。
談話到這裡就該崩了。
很好聽的聲音,吳遊想。但可惜沒一句人話。
龍鲸先生笑了,面前的一切觀感如此逼真又清晰,自從來到時間正面,很多時候他都被奇怪的引力拉扯着,身上的劇痛無時無刻不侵襲着他。鲸魚的視力也并不太好用——他眼前的畫面大多如同陽光升起前的泡沫,脆弱、柔軟又斷斷續續。
他擡起手指,指着吳遊說了個标準的人類詞語:
“人類。”
又擡手指指自己,“龍鲸。”
吳遊用亮晶晶的眼睛擡頭看他——黑色的眼睛。
“人類,吳遊。”吳遊指着自己。
然後手指尖調轉,指了指他,“龍鲸,”吳遊停頓了,示意對面可以接了。
龍鲸先生很上道,他點點頭,說:
“龍鲸,&*%&#。”
吳遊:“……”
原諒她沒聽清那一串亂碼。
“花……”吳遊艱難地翻譯,她盡量用人語諧音,“花骨朵?”
“嗯。”龍鲸先生點評道。
吳遊:“……”也行。
她忽然想起了什麼,打開通訊儀器,想把那一串‘花骨朵’的亂碼錄下來。
萬一能破譯呢。
嗡嗡嗡!吳遊的通訊儀突然瘋狂響起來。
是老孟!
“喂?”吳遊蹲着接通,“老師,咋了?”
“吳遊!”對面傳來老孟的吼聲,“你上哪去了!電話不接!不接!不接!”
吳遊把通訊儀離耳朵遠了一些,片刻之後,她重新貼回耳朵,“呃……”
“龍鲸跑了!整個監測站都在戒嚴,監控拍到了他拟态成人的畫面!你突然聯系不上,他們都說龍鲸來找你報仇,你被他吃了!吃了!”老孟喘了口氣,繼續吼,“而且你的通訊定位為什麼在建築夾層裡!”
“呃……因為龍鲸先生也在夾層裡?”吳遊很心虛,“老師,那個……呃那個龍鲸他……現在正坐在我旁邊,您……想和龍鲸先生打個招呼嗎?”
“?”老孟懷疑自己的耳朵。
“魚也在夾層裡。”吳遊瞅了瞅越湊越近,明顯在偷聽的年輕男人,嚴肅地說。
“抓住了。”
老孟沉默半晌,問:
“你抓住他了,還是他抓住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