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遊灼灼的黑色眼睛盯住不遠處那個龐大的帶着尖刺的身影。
吳遊滿弓上弦,一箭出手——
“锵——”
正中狼鲸右眼。
無數輕翼裝捕獵員同時開火,耀目的銀光破開大雨轉瞬成盾,以圓環狀嚴密地分割出與狼鲸分明的界線。
二箭可捕惡狼。
畫庭因回頭,他咽下所有的血腥味,雙手交疊抵在胸前,手掌紋路中溢滿暗青色的光芒。
他也在燃燒。
吳遊脊背挺直,單手握弓,站在一片彩貝之中,周圍是人類世界上最空曠的冰和雪。
曠遠的天空是濃郁的黑色,逆向雪藏在恢弘但微弱的光線裡。
就像踏着一片綠洲。
“不合理的時間會發光。”吳遊周身遍布逆向雪,她的眼睛看向大海和天空,“直至燃盡。”
時間燃燒——托舉了這些微小的介質。
畫庭因蓦地一愣。
有那麼一瞬間,他甚至認為他會記得這一簇光。
他第一次有了這樣奇妙的感覺。
很久之前——或許又不那麼久,誰在海水之中似乎也為他點燃了這樣顔色的煙火。
自他來到人類世界,一切都如同大夢一場。
他是個時間背面的未知生命體,是個非人非鲸的怪物——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什麼。人類叫這種東西為‘生命’。他們說每一個生命都有光。
故事的最初是相遇。相遇隻有一個空空的外殼。
他在人類世界的每分每秒都與這個叫‘吳遊’的人類分不開關系。他們認識的并不久,但卻似乎超越了他過往的很久很久。
如果時間可以重來……他想他不會後悔來到這裡。
隻是現在——
畫庭因看着自己滿手的光霧,難以忽略的灼痛蔓延着。
時間規則不可違背,他們這些逆向來到時間另一面的生物,最終都是要回去的。
除非世界整個颠倒。
【十】種下【埃索斯鈴】,讓它們攀附在人類的時間橋上,作為【錨點】。
【錨點】越來越多,時間背面的世界就會在引力的拉扯下移動。
甚至在瞬間進行翻轉。
【十】無法改變時間的進程。
在人類世界,人從一無所有走向繁盛,他們生活在陸地,探索着大海。
而在時間背面,大海中萬物生智,無數未知的生命體存在其中。
他們的世界卻在凋落。
“光和水都是通用的介質。”當時【十】撚着手指說,“如果讓【時間背面】的生物大批從暗無天日的深淵爬上充滿陽光的世界,命運就會不同,文明就會疊代。他們人類在陽光下待得久了,該換成我們了。”
轟——
巨冰徹底崩裂!
藥鲸渾身浴火,他掙紮着變回人形——
“【埃索斯鈴】……能讓我……”
他猛地把剩下的彩貝攏進懷裡,仿佛這樣就能減輕他的痛苦。
水流沖擊着他的四肢,【十】時而掙紮,時而抽搐。
——太早了。
在他還沒有完全布局好,在他還沒有種下足夠的錨點能支撐強大的引力翻轉,蓦然暴露在正向的【風】中,會帶來刮骨一樣的痛苦。
時間也有平衡點。
在正位時間中,正向的【風】遠大于負向的【風】,負位時間不被允許存在,除非以【水】或其他介質作為平滑的過渡,像兩方世界聯通的那樣。
大海、雪花都是【水】。
但它不能遇見【火】,【火】是一種礦石的結晶,透明,形狀并不規則,呈現扁粒狀,生長在兩方世界平緩的交界。
它能引燃所有不合理的時間。
【十】拼命向【一】遊去,狼鲸身上有能撲滅【火】的……
畫庭因靠近吳遊。
他身上逐漸開始亮起絢麗而壯闊的暗青色光芒,混着點點碎金,像陽光。
“畫庭因……”
吳遊聲音在顫抖。
“時間球……緩沖負位時間被正位時間的傷害……用冰包裹眼淚,你快用,這東西怎麼用……”
血珠和淚珠混在一起,是逆向大雪中唯二落向地面的東西。
她甚至不敢碰他。
“這次聽我講。”
畫庭因深紅色的眼睛望着吳遊,第一次沒有擡杠,而是很認真,很溫柔地用人類的方式講:
“我沒有見過真正的陽光,直到我來了這裡,遇見了你。人類的‘朋友’兩個字很珍貴,我很喜歡。”
畫庭因無奈:
“但沒辦法的。燃燒不可逆。”
“有辦法的。不會,一定有辦法的。”
昏暗的海水裡,吳遊抱着他,眼裡全是淚水。
“人類會如你們所願的。希望你們的世界永遠安甯。”
畫庭因笑笑,他眼睛裡幾乎流落出青色的火,“我們該告别了。”
“能量體……”
吳遊突然想起老孟曾經和那個研究員的對話。
——“再堅固的外殼也會老化或是重鑄,這就是誕生、老去和死亡。但一般情況下,形态不能轉換。”
——“除非他先成為一個能量體。”
吳遊匆匆擦掉眼淚。
“我知道了!畫庭因,你再堅持一會兒……”
“對面是誰——”吳遊拼命按着冰凍住一半的通訊儀,“有人在聽嗎——”
通訊儀斷斷續續,接聽鍵也被凍住,隻剩下回撥鍵還能用。
“我是桑逢。”一陣電流聲響起,“吳遊?你怎麼樣?”
“時間橋2通路17檔開到最大,”吳遊語速飛快,“我要把畫庭因變成能量體,時間橋已經完全啟動,我們可以把他導流回時間背面的世界!”
“好!”
“你永遠是我的朋友。”吳遊在眼淚中努力笑了笑,“再相信我一次,我送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