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隔着好幾層樓梯聽到拓跋弘寂寥的琴聲,被琴音感染,眼淚一下子洶湧而出。
為李蘊微,為這魏宮的女人,為先孝元皇後,或也為她自己。
她爬上最後一層,拓跋弘看到她的身影,依舊垂眼撫琴。朦胧的夜色籠罩,卻無半根燈燭照明。
她緩緩走過去,蹲下身來輕輕壓住琴弦。
“弘哥哥。”
拓跋弘看到她哭腫的雙眼和不整的妝容。
他伸出手來,溫柔地為她拭去臉上未幹的淚痕,随即側過身來,把她拉到懷裡緊緊抱住。
封蘅感覺到他在微微顫抖,她也用力地抱緊他。
“阿蘅,阿蘅……”拓跋弘在她的耳邊喃喃低語,聲音裡帶了哽咽,卻絕口不提李蘊微,“從今往後,阿蘅與朕再莫要置氣了。”
她的淚水洇濕了拓跋弘的衣袍,“我要手鑄金人,做你的結發妻,弘哥哥,阿蘅要做你的皇後。”
閉上眼,全是李蘊微臨死前釋然的笑意。
今日,方才明白“成全”二字。
魏宮再也沒有挽香閣的李貴人,她變成太廟供奉的一塊牌位和一幅畫像,又後來,她被以太子生母的禮節厚葬,家族随後享有由她的死亡帶來的榮光。
挽香閣與徽音殿一樣,成了宮中鮮有人來的禁忌之地。
再到後來,封蘅偶爾見到慢慢長大的太子,總想從太子的臉頰裡找到李蘊微的一颦一笑。
良久,絡迦小心翼翼地叩門,“陛下,仁壽宮的倩露姑娘來傳太後口谕。”
“進來罷。”拓跋弘低沉的聲音有些沙啞。
封蘅慌忙從拓跋弘懷裡爬起來,卻被他一把拉住,她摩挲着拓跋弘給她的玉佩,見倩露低頭恭謹宣旨,“太後有言,太子尚在襁褓,宮中諸妃尚且年輕,恐照顧不周,日後便由太後親自教養。陛下如今已近弱冠之年,況成人父,理應擔負社稷重任,朝中諸事皆由陛下裁斷。望陛下以禮法檢臣鄰,绌奸邪之黨,延正直之論,信賞必罰,至公無私,以慈儉化天下,凡事居高慮遠,慎圖始終,無荒無怠。陛下也宜早日從後宮諸妃中擇賢德之女,行手鑄金人大禮,結夫婦之義,佐理宮闱,以協坤儀輔君德。”
倩露頓了頓,又娓娓低言,“另,太後聞太子生母已全大節,特意為小太子賜名,單名一個「宏」字。昔日先皇為陛下取名,取「弘隆基業」之意,今為太子取名,為求大魏社稷日益宏大,日後做個守成之君。諸多事宜,還請陛下及早昭告天下,行大赦,禀宗廟。”
封蘅聽到倩露的話,蓦地全身一震,她察覺拓跋弘攥着她的手越來越緊,她連擡頭看他神情的勇氣都沒有。
太後如此這般,分明是要告訴朝臣和天下人,小太子是陛下的替代,陛下羽翼豐滿便棄母離巢,妄圖獨掌大權。
封蘅恍然大悟,不知何時開始,太後與拓跋弘之間竟離心生分至此,以至步步算計,分毫不讓。
太後不止要拓跋弘蒙羞,還要拓跋弘對小太子心生嫌隙,一石二鳥,好生心狠。她這才明白,那個與她母親一般年紀,被她視為親近長輩的大魏最尊貴的女子,究竟有着怎樣的算計和野心。
或許從她設局誅殺乙渾開始,不,或許是當年宗愛之亂她竟能在叛軍作亂中逃出皇宮開始,那位太後娘娘,表現出絲毫不亞于男人的魄力和決斷。
封蘅慌忙伸出另一隻手握住拓跋弘的手背,拓跋弘的力道蓦地放松了,自嘲似地輕笑一聲,以狀作漫不經心的冷淡語調回應,“回禀太後,兒臣謹遵母後教誨,絕不敢驕矜怠惰,有危社稷,負母後多年教養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