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蘅被這話驚到,就連太後提起常敏,她也沒有太多驚訝。太後這話十足坦誠,她甚至在拓跋氏先祖面前,青天白日,大言不慚地說她後悔沖向火中,為先皇殉葬不過是一時沖動。
“母後……”
“至情至性多半時候隻能是個弱點,是被人拿捏的軟肋。否則,你怎麼可能會出這樣的醜呢?”
封蘅當然明白太後所指,沒有人比太後更能洞穿她那日如何驟然招緻失敗。
“母後……”封蘅緩緩跪地,“是蘅兒辜負了母後和公主的一番苦心……”
“一旦選擇了就永遠回不了頭,手鑄金人失敗了,陛下對你千寵萬愛,你也永遠不可能成為大魏皇後。帝王之愛,短如瞬息,本宮隻盼着你足夠幸運,沒有後悔之日。”
“蘅兒不懂……”封蘅鼻子一酸,“母後與陛下多年母子之情,為何就不能坦誠相待,一定要互相忌憚提防嗎?”
太後望着封蘅那雙明澈困惑的眼睛,她從前也曾這樣對人情世故抱有虛假天真的期待,這個女孩隻是個被寵大的孩子,從未經受過什麼打擊,又如何要求她洞悉人心步步為營。
就連她也沒有料想,這個從小看着長大的孩子,被博陵寄予厚望的孩子,雖任性了些,但還算明理聽話,可封蘅竟然在皇後至尊與寵妃之間,選擇了後者。
被認定不祥,前路之崎岖,縱然是高高在上的帝王,縱然恩寵萬千,庇護得了一時,年老色衰,賭一輩子的恩情愧疚,能有多大赢面。
她歎了口氣,真可惜,即便幸運到有人鋪平了路,這孩子卻偏要選一條荊棘遍布的路。
“你還是太年輕,雖有了禧兒,可你尚且不知道身為一個母親的艱難,當你親自教養的孩子處處與你為敵時,那種痛楚不是剖腹剜心,而是時刻提醒你自己的無能與悲哀。”太後緩緩解釋。
“陛下他一直敬重母後,他隻是……”
“他是個好孩子。他的弱點就在于他還對本宮抱有幻想,就如本宮也難以舍棄對他的幻想。”她想起那日先皇把拓跋弘抱到她的寝宮,常太後逗着孩子,故意說話提點她,“你是他的繼母,也是他的嫡母,李氏可憐,可你不能讓他可憐了。”
“臣妾知慈母如母。”彼時常太後勢大,區區一個保母,當着先皇和一衆奴婢的面話裡話外教導她這個皇後,她當即就對照顧拓跋弘的乳母有了忌憚之意,心裡想的是絕不能讓此人成為第二個常太後。
不知不覺,她好像變得如當年的常太後,牢牢把控着禁宮的一切,甚至在某一段時間,她成了帝國的主人。
然她專心撫育拓跋弘時,隻盼着他健康長大,成為一個合格的儲君,尚且未曾有過其他心思。
“蘅兒不明白……”
“本宮與弘兒,先是太後與皇帝,才是母子。”太後似乎不忍打破她的天真,“有時候隻能你争我搶,你強我弱,誰都沒得選。”
“母後……”
“罷了,本宮還真想知道此事如何收場,你沒有對不起誰,隻是博陵待你如親女,這次實在是傷了她的心!”太後不願再說下去,她對着這張尚且稚嫩清澈的臉輕歎一聲,“告訴陛下,雲中郡春日風沙大,我也乏了,吹不得風了。”
雲中郡,正是先皇金陵所在。
太後離開後,封蘅的眼裡跳動着燭火的光芒,環顧四周挑高的房梁,她突然覺得要被大殿裡深邃的寂寞吞沒。
拓跋弘走進來的時候,封蘅已經撐不住半趴在地上,他慢慢走到她跟前,看着她狼狽地跪在蒲團上,皺着眉盯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