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椒房不清楚有關拓跋若暴斃的來龍去脈,隻是在提醒她,帝王對待血親尚且如此無情,眼下失去公主庇佑,更不能铤而走險。
封蘅深深吸了口氣,想起那尚書李忻的下場來。
拜官。誅殺。示衆。親眷入奴。
一氣呵成。
對帝王不忠之人,就會被高高捧起來重重摔下去。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拓跋弘盯着眼前的奏本,臉色變得愈發陰沉,他可以輕易用威儀懲治污蔑昭儀的人,卻無法堵住那些言官的悠悠衆口。
何況,事情果然到了他料想的最糟糕的境地,這些人勢必要把事情捅大,把封家牽扯進來。
前朝後宮相互勾連,叫他更加難以容忍。
國史之獄。
又是國史之獄。
他決計去趟仁壽宮。
自從博陵公主出事以來,太後深居簡出,一心一意教養太子,拓跋弘已經很久沒見到她了。
太後本以為帝王前來是為了給昭儀洗刷清白,她聽到那些添油加醋的傳聞,又說多少人當衆杖斃,帝王的仁慈如此傲慢冷漠。
不過,意氣可以宣洩在奴婢身上,對待臣子,卻不得不尋求妥協之法。
年輕的帝王面色如常,一開口就叫太後訝異,拓跋弘語氣平淡,修長的指節摩挲着手裡的玉墜,“朕想崔浩雖于國于史有罪,然其才華橫溢不可謂不真,他已然伏誅受罰,也就罷了。天下士子卻因此道路以目,大魏因文獲罪的舊例也該改改了。”
“你是說武皇帝錯了,還是你父皇錯了?”太後從未料想帝王會說出這樣的話,“還是僅僅,為了一介寵妃?”
“母後怎麼想?”
“知易行難,盡其志也不能至,冒着适得其反的風險,陛下也要堅持嗎?”
“治國之難,不在治善,而在治奸,不在禦心,而在禦行,化新風氣,就從朕開始吧。”拓跋弘堅定地望向太後,眼前的太後面容愈發平和,他知道這也是她的理想,所以他才親自登門。
果然,太後陷入了一種複雜的沉默,良久,她才擡眼,與她貌合神離的兒子說,“漢人有句話,忠言逆耳,陛下若能優容切直之言,自然難得,倘若心口不一,失人心緻危亂,事與願違,又該如何收場?”
“朕自然做好了覺悟。”
“如此……甚好……”太後突生感慨,“先皇果然沒有選錯人,皇兒這幾年,稱得上勵精圖治。”
“殺母立子,天選而已,與父皇無關,朕能做的,不過不愧拓跋氏先祖遺命罷了。”
拓跋弘聲音輕蔑,“可惜五弟不明白這個道理。”
太後依舊無波無瀾地看着他,兩人對視良久。
太後緩緩說,“你放心。”
“太子日漸長成,今年,母後就帶他祭拜雲中金陵,如何?”帝王的目光明朗堅定,直勾勾看着她。
太後輕輕點頭。
“馮熙……”她敗下陣來。
帝王臉上露出笑意,會意太後所指,“舅父不隻是舅父,父皇定下的姑丈,公主驸馬,任誰也改不了。母後從前教誨,皇族與馮家,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朕片刻難忘。”
銘心刻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