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平城極度短暫的秋日。
潘嫔禦,難産了。
封蘅很久之後才知道這件事,彼時潘嫔禦已經魂歸黃土,留下個早産的皇子。
她聽說這件事後,腦海裡立即浮現出潘嫔禦初有孕時在天宮寺抽簽的事。
潘嫔禦抽中的下下簽,是“月滿則虧,花開見刃”八個字。
很難說這件事能有什麼陰謀,接産的嬷嬷和醫女說起她突然血崩,比起孟椒房那次還要兇猛,又感慨孟椒房能救回來實在是上天眷顧。
潘嫔禦被風光厚葬,宮中議論紛紛,說她這是犯了血光煞,沖撞了太陰星君。
帝王感念孟椒房無子,就把失去母親的皇子勰交給她撫養。
或許又要有新的妃嫔入宮了,各宮都有這樣的傳聞猜測。茂眷椒房自從搬到慶雲宮就改了性情,昭儀出事以後,因博陵公主的這層關系,帝王更加不會駐足慶雲宮,她便愈發深居簡出,連向太後問安都刻意避開人群。
她一次都沒有請求去見見昭儀,那天聽說昭儀家父母自盡,她在榻上縮成一團,默不作聲地流了一夜淚。
初秋的金黃漸漸被深秋的霜色所取代,魏宮并未因封昭儀被軟禁和潘嫔禦倉促離世而陷入沉重,各宮的宮人依舊在灑掃庭除中你來我往明争暗鬥,上不了台面的欺淩暗潮洶湧,拜高踩低媚上欺下家常便飯。
明霜大監有時候覺得魏宮的生機就是由這些人性的低劣構成,偏偏表面上看起來光風霁月一團和氣。
先是張嫔禦有了身孕,後來拓跋弘日日流連毓福宮,韓貴人恩寵日盛,兩三個月又有了身孕。
這樣的光景下,成律嫔禦有天在枯枝敗葉的花園裡看見侯骨嫔禦失魂落魄,年歲漸長,她好像在這些事不關己中逐漸成熟,從前的狂妄無腦收斂了不少,性子也漸漸沉澱了。
唯有昭甯宮好像永久地留在了那個盛夏,昭儀永遠一身白衣,那些鮮妍濃麗的衣裳壓在箱底,書桌上的宣紙上寫滿了曹子桓的詩句。
夭夭園桃,無子空長。
大憤不收,褒衣無帶。
五更漏斷時分,值夜的碧桐失手打翻青釉膽瓶。
趴在書桌上的昭儀被猛地驚醒,岚風狠狠瞪了碧桐一眼,封蘅示意她們退下,俯身拾撿碎瓷,瞥見博古架底躺着半枚羊脂玉環,是系在拓跋弘劍穗上的舊物。
玉環裂痕處沁着朱砂色,那年上巳節踏青,拓跋弘用馬鞭梢挑開她的帷帽,要賞她這柄佩劍。
故劍情深,她一下子想起這個典故,雖說恐怕當時的太子殿下并不知其典故,但她還是紅了臉,指着那玉環,說她不要佩劍,要那玉環就是了。
太子笑了,一把拽下來給她,“什麼稀罕物件!”
确實不是什麼罕物。
她緩緩拾起來,打開後窗扔了出去。
原來,人斷舍過去執念的時候,可以這樣輕易,封蘅一下子了悟了。
什麼榮德相感,緣分相投,充其量不過是一種幻覺,冷眼看佛像隻會清醒地痛苦,命運休論公道,總有人永遠一帆風順,可總要有人充當苦難的角色,不過是這次輪到她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