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是立刻,它轉身撒開蹄子,輕盈地躍入林中,鈴聲一陣亂響,沒過幾秒就消失在森林深處盡頭。
真是森林的精靈啊,她感慨着。以她的處境,追捕一頭鹿本來也無異于妄想。
她歪着頭又昏沉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她又聽見枝葉被踩碎的輕微沙沙聲,以及低沉模糊的交談聲。
朱諾朝聲源方向回頭看去。森林裡走來了幾個人,都穿着粗糙的看不出顔色的毛皮外套,有人拿着繩套,有人肩上搭着弓箭,腰間挂着小刀和死兔子。
是獵人?
一共四個人在她所在的樹不遠處蹲了下來,分析着地上什麼痕迹,低聲讨論起來。
她屏住呼吸,隐約捕捉到幾個單詞,“糞便”“鹿”“天黑前”。
那頭鹿大概歸這些人所有,但不知怎麼的走脫了。
樹上又冷又硬,她看清了那些人的長相,權衡了一番,終于清了清嗓子,用瑞典語說:“你們在找鹿?”
聲音很輕,但落在獵人耳中不啻于石破天驚,其中最高的一位毫不猶豫地拉弓搭箭,指向她藏身的樹幹:“什麼人?出來。”
朱諾探出頭,看了一眼又收了回來:“你别拿箭指着我,有話好好說。”
一個年長的沙啞聲音勸阻道:“行了,卡琳。是個小姑娘。”
叫卡琳的人收了弓箭,幾個人來到樹下。朱諾看清了,除了卡琳和那位長者,還有一個年紀和她相仿的短發女士,和一個亞麻色頭發的少女。
她居高臨下地說:“我剛看見一頭灰褐色的母鹿,戴着鹿鈴。”
樹下幾個人交換了一下眼神,卡琳說:“是我們的鹿。你能告訴我們它去了哪個方向嗎?”
“可以是可以,”朱諾說,“你們之後能分我一碗鹿肉湯嗎?我好餓。”
她自覺是很誠懇的開價,抓不着不收錢嘛。
沒想到四人不約而同地笑了起來。
怎麼,不相信她的技術嗎?
朱諾有些不忿,收好了身上的繩子,抓住原本坐着的的樹枝,膝蓋微彎,腳尖輕巧地在樹幹上連點幾下,貓一樣輕捷地落在幾人中間。
“再考慮一下?”
方才那位年長的獵人搖着頭,失笑地說:“我們養它來不是吃肉用的。”
朱諾撓了撓頭,被海水浸泡過的頭發是風幹的,硬梆梆地朝各個方向支棱:“噢?我不知道薩米人有養寵物鹿的習慣。”
沒想到的是,這句調侃的話剛說出口,空氣立刻凝固了。
卡琳毫不猶豫地拉弓搭箭,箭頭直指朱諾的腦袋。
“哇噢,”朱諾舉起雙手,後退一步,撞到了樹幹上,“怎麼了?你們基本都是深色頭發、藍眼睛、打獵、養鹿,不是很明顯是薩米人嗎?這有什麼不可說的?”
薩米人是歐洲最北端的原住民,從事各種傳統的農業漁業活動,在17世紀可能有部分遷徙到了斯堪迪納維亞半島的中南部。
朱諾在芬蘭旅遊的時候參加過薩米人的馴鹿極光團,聽導遊科普過他們的文化;丹挪王國的公主伍爾麗卡似乎也聽說過,瑞典政府近年在鼓勵墾荒者移民到薩米人世代居住的地區。
長者的笑意也冷卻了,說:“你是那些瑞典人派來的?”
她是在裝瑞典人沒錯,但,“什麼叫‘那些’瑞典人?我就一個人。”
五個人對峙了一會兒,朱諾手都舉酸了。
又是那位長者先開口:“算了吧,卡琳,都這麼遠了,她應該真的和那些人沒什麼關系。”
朱諾從中解讀出了一些信息,但明智地選擇了沉默不語。
卡琳拉弓的手紋絲不動,箭頭依然穩穩地指着朱諾:“你說,鹿往哪個方向去了。”
朱諾的視線劃過整支箭,毫不畏懼地和那雙冰藍色的眼睛對視:“你先放下箭。”
僵持了幾秒鐘,卡琳一撇嘴,狠狠把弓甩回肩上。
朱諾正要開口,肚子突然發出巨大的一聲“咕噜”,完全消弭了她說任何話的氣勢。
短發女人忍着笑,輕聲說:“是這樣,我們的鹿隻剩三頭,而隻有跑丢的這頭是母鹿——這就是為什麼我們必須活捉。希望你體諒。”
“我們可以給你别的吃的。”長者打開她的包展示一些幹糧,朱諾注意到那包十分奇特,像用樹皮編成的,“如果你能指給我們方向。”
朱諾想了想,說:“我和你們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