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止。”戴安娜又笑,接着煞有介事地豎起一根手指,擋在嘴唇前,“噓,别告訴别人噢——總之再過幾天大家都會知道的。”
朱諾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将目光投向窗外,從她的角度正好能俯瞰廠房裡一排排的機器:“所以,你是新的工廠主咯?這個紡織廠以後随你姓?商會會長也會是你嗎?”
“好多問題。”戴安娜沖她挑起眉頭,“是的、不一定、不一定。”
“怎麼,你隻能繼承拉爾森的财産,卻得不到他的地位嗎?”
這問題問得有些尖刻,但戴安娜沒有流露出不悅——在瑞典,女性通常在婚後随丈夫工作,戰争期間可以做丈夫代理人、代行許多權力;然而,既然戴安娜一直被拉爾森排斥在生産經營活動之外,沒法在紡織廠和行會沙龍露面,她恐怕很難得到工人和行會成員的認可。
戴安娜點了點頭:“可以這麼說。況且,你知道,單身、離異的婦女都不能分得男人的财産和地位。”
朱諾奇道:“那你為什麼覺得自己能當上新的工廠主?”
戴安娜沖她眨眨眼:“的确,單身、已婚、離異不可以,但是還有一種情況可以。”
“不是吧……”朱諾思考着,眉頭和鼻子都緊皺起來,雙眼努力捕捉戴安娜釋放的每個非語言信息, “你要說的,和我理解的是一個意思嗎?”
戴安娜沒有回應,反而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兩人隔着半個辦公室對視了幾秒,仿佛帶着交流電的眼神劈裡啪啦地撞在一起。
朱諾投降般地舉起手:“我什麼都沒聽見。”
戴安娜沖她一點頭:“你最好是。”
牆角的座鐘響了,朱諾用下巴點了點門口:“你該去拉鈴了。”
戴安娜在扶手椅上扭動了一下身子:“你去吧,反正你要下樓,順手的事。”
朱諾大睜雙目:“我才不,當政府鷹犬已經夠讨人厭了,現在還當廠長的爪牙?我還混不混了。”
“怎麼,你還準備當一輩子女工?”戴安娜似笑非笑地斜睨她一眼,“我這裡本來有一份新工作給你,但看起來,你好像不是很需要。”
朱諾瞬間來了精神:“我胡說八道的,您請說。”
“原來的主管也被抓了,你知道的吧?”
朱諾回想起那張滿是痘坑的胖臉,并不感到可惜。
“猜到了。他和囤積羊毛、做假賬、性騷擾的任何一環都脫不了關系,實在是活該。”她頓了頓,突然反應過來,“等等,你的意思是……?”
“沒錯,我想讓你當新主管。” 戴安娜十指交叉,優雅地放在膝上,語氣笃定,“領班說你織布水平一般,但我看你聰明得很。這麼說吧,我還會和你在新式織布機上合作,你需要在工廠裡普及新機器和新技術,具體的利潤分成我們可以之後再談。”
朱諾點點頭:“好啊,之後再談。”
“好了,我送你出去,你可以表演成剛被我罵過——如果真的有那個必要的話。”
兩人正要走出辦公室,戴安娜的手放在門把手上,沒有動。
朱諾疑惑地擡起頭。戴安娜正看着她,說:“上次和你說的沙龍,就是這周日了,記得來。”
時間過得這麼快嗎?朱諾敲敲腦袋,感到一陣頭痛。
“哎,我也是突然想起來,有個忙要你幫。”
戴安娜仍扶着門把手,擡了擡下巴,示意她說下去。
“我需要找個住處,就我一個人住,不用太大,安全就好。”
戴安娜是知道她寄宿在斯萬森家的,但她沒有問為什麼,也沒有問“斯萬森知不知道”,隻平靜地問:“着急搬嗎?”
“不算太急。”朱諾想了想,“但越快越好吧。”
斯萬森已經結了她的賬,獎金豐厚——在他挨自家兒子的打之前。任務也已經完成,她沒有再住下去的理由了。
即使是真的要她出任市政府審計員,住在同事家裡也沒有道理——何況,考慮到昨晚的突發事件,她不知道斯萬森這個offer是否還有效。
戴安娜沒多問,隻輕輕點頭。在确認了朱諾沒有别的話要說後,她開門出去,拉響了銅鈴。
朱諾肩膀一松,垂頭喪氣地下樓。
鈴聲回蕩在院子裡,大夥兒紛紛回到工位上。
朱諾的表演取得了小範圍的成功,不乏有人好奇地湊到她身邊:“那就是拉爾森先生的夫人嗎?她人怎麼樣?”“怎麼了,她罵你了?”
她故作哀怨地歎氣,一一搪塞過去。回頭一看,戴安娜就站在辦公室窗邊,目光正落在她身上。
視線甫一接觸,她便輕輕一笑,身影消失在了窗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