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兩人聊了聊斯德哥爾摩方向的羊毛和布匹的進出口貿易量。查爾斯見解獨到，對各種數字了如指掌，朱諾沒聽出什麼破綻。

大概這個“羊毛商人”真的做足了功課？又或者他的确是個商人，隻是有政府方面的背景？

她比較傾向于後一種猜測，略略心定——如果真是那樣，他在總督府的關系隻會讓他成為更好的合作夥伴。

等查爾斯終于彬彬有禮地和她告别，她回到沙發上，發現戴安娜和薇拉已經湊在一起說上了悄悄話。

見她回來，戴安娜用扇子掩口輕笑：“你知道你們聊了多久嗎？”

朱諾翻了個白眼：“老闆派給我的任務罷了。”

薇拉也湊過來：“明天他還會去廠裡呢，到時候還是你接待他？”

朱諾佯裝莫名其妙，輕推了她一下：“女士，這是我們紡織廠的内部機密。”

薇拉和戴安娜一起笑了起來，逗得朱諾也忍不住彎了彎嘴角。她發現，她們在男人面前時總是假裝天真熱情，常常表演逗樂和驚歎，時不時就要去摸嗅鹽瓶；而她們自己待着時才會恢複她習慣的樣子，機智、狡黠、幽默，帶着深谙世故的默契。

“别取笑朱諾了。”戴安娜說，“你的利茲呢？今天怎麼沒見到她？”

“是啊。”薇拉不無擔憂地看了看門口，“我該打發人去問問了——你知道，女孩兒大了，偶爾沒規矩，我也不好管她。”

沒多久，簾子一動，一對年輕人被引進來。

“終于來了。”薇拉輕歎一聲，眼中卻瞬間染上柔和的光彩，“失禮——我去和她說幾句話。”

戴安娜随口應了一句，卻發現旁邊的朱諾僵住了。

順着她的目光望去，利茲身邊那個挺拔的年輕人似乎有些眼熟——金發碧眼，頗有點像林雪平的稅務官。

是安德的孩子？

“熟人，是嗎？”她輕輕地問。

朱諾回過神來：“啊，對，是安德森先生的兒子。”

至于那個女孩，想必就是薇拉的女兒了。倒沒有母親那種雍容感，步伐輕盈而雀躍，仿佛整個人都帶着陽光的餘溫。

她興奮地挽住母親的手臂，撒嬌似的介紹起了自己的男伴。尼爾則向薇拉行了個禮，神色沉穩，禮儀周到，顯然對這種場合并不局促。兩個朝氣蓬勃的年輕人并肩而立，衣着相得益彰，仿佛油畫中走出來的一對璧人。

朱諾随意看了兩眼就收回了目光。這時樂隊換了更輕快活潑的曲目，屋子中央的長桌也被撤走，改成了一個舞池。

這是年輕男女為數不多的可以進行身體接觸的公開場合，更何況利茲的監護人——她的母親就在旁邊。尼爾站起身，正在猶豫，利茲歡快地搭上了他的手，兩人去舞池中旋轉了起來。

薇拉竟然也來邀請戴安娜跳舞，兩人的裙擺時不時卷在一起。

朱諾悄然離開了房間，在走廊的窗口吹了一會兒風。

一首曲子的時間過去，她聽見背後傳來了腳步聲，便轉過頭去。

“沒想到在這裡見到你，我還以為看錯了。”尼爾在她的注視下表情有些不自然，不由得别開了目光，“你有沒有發現，我們很少在白天見面？”

朱諾無奈地笑笑：“工人的工作時間是由日照時間決定的。”

她打量着一身禮服的尼爾，笑道：“沒想到你會對女孩兒們的沙龍感興趣。”

尼爾的目光閃爍了一下，語氣生硬地說：“我和利茲是普通朋友。”

朱諾搖了搖頭，無意繼續這個話題：“沒關系的，都一樣。”

她把目光再次投向窗外。尼爾說得對，他們很少在日光下聊天，此刻真有些奇異的微妙感，像是錯誤的人出現在了錯誤的場合。

尼爾感到一陣莫名的煩躁，胸口像是被什麼堵住了。他張了張嘴，卻不知該說什麼，也不知道此時自己胸中的憤懑來自何處。

恰好利茲差人出來喊他，他定定地看了朱諾一會兒，終于回去了。

朱諾在窗前靜靜站了一會兒，定了定神，準備回去和各行各業的太太們再聊一會兒。

正當她要離開時，走廊的花架後面突然走出來一個人。

走廊并不長，她所在的位置可以一覽無遺，所以那個人一定在那兒站了很久——久到足以将剛才她與尼爾的對話聽得一字不漏。

他看見朱諾時也有一瞬間的驚訝，随即換上略帶調侃的神情：

“您還挺受歡迎的，朱諾小姐。”

朱諾十分戒備地說：“我不知道您有聽壁角的習慣，查爾斯先生。”

查爾斯攤了攤手：“那真是非常抱歉了，我也沒想到隻是站在窗口，就會有小道消息流進耳朵裡。”

“下次有這樣的端倪，也許您可以把耳朵捂上，查爾斯先生。”

朱諾表現得像被踩了尾巴的貓，雖然自知有些無禮、甚至過度反應，但她真不想讓人以為她和尼爾有些什麼——斯萬森先生待她不薄，她卻拐帶他的兒子？

“真遺憾，您對尼爾先生可溫柔得多。”查爾斯滿臉惋惜地說。

“改天見吧，查爾斯先生。”朱諾假笑了一下，敲了敲窗框，“希望我們的對話能保持在工作範疇。”

她轉身回了大廳，留下查爾斯在原地失笑地看着她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