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喜歡上海，年輕的時候我做夢都想當個上海人！要不是因為跟你爸結婚，我早就來寶鋼上班了，還至于像現在這樣，成天累死累活地掙那倆辛苦錢兒……”

譚小柯忽然說道：“我想起來，我爸有一位表哥好像是姓關的吧……人家不就在上海定居了麼，好像在瑞金醫院當什麼科的主任吧？反正你都去了，順便過去走動走動呗。”

“可拉倒吧！我可不去。這都離婚多少年了，我也跟人家不熟，去了多尴尬呢。還有，少跟我提你爸，一提起他我就來氣，老娘當年都讓他給耽誤了。”

“……這都過去多少年了，至于麼？”

“怎麼不至于？當年就是他把我給耽誤了！要不是他，我早就是上海人了。”

譚母語氣裡滿是埋怨，這對昔日夫妻早已沒有任何情感，但恨意卻綿長而穩固，都過去這麼久了，仍未被時間磨滅。這種話譚小柯聽了二十多年，時至今日早已麻木，說道。

“媽，别說了。都過去這麼久了，你們也離了，說這個還有意思不？”

“怎麼沒意思？！”譚母激動道：“知道我為啥要給你改名不？譚小柯、譚小柯……我必須要壓你爸一頭！他就得排在我後面，我心裡才舒坦！”

譚小柯的親生父親姓柯，他捏捏眉心，疲憊道。

“你們夫妻鬧矛盾，為什麼要把我也牽扯進來？我招誰惹誰了。”

電話那邊不說話了，隻有彼此輕輕的呼吸聲，許久後譚母說道。

“……不說了。錢兒夠花不？媽再給你打點。”

譚小柯歎氣道：“不用，你照顧好自己，早點回來就行。”

母子再無話說，互道晚安後，便挂斷電話。

譚小柯定定地看着天花闆，鼻子一酸，有一種想哭的沖動。如果他家庭美滿，父母恩愛，自己是不是就會像個正常人一樣結婚生子，不會去喜歡年長男性，不會飽嘗暗戀之苦……

轉天早上，譚小柯渾渾噩噩地起床，發現劉鋒給自己發來消息，邀請他今天上午一起去逛街、購物。譚小柯揉揉眼睛，反正今天也沒事做，便答應了下來。

兩人約好上午九點，劉鋒開車來接，譚小柯一看時間已經是八點半了，忙更衣下樓，餘峰已經把早飯端上桌，譚小柯着急忙慌地說道。

“我不吃了，等下要出去。”

“去哪兒？我送你過去。”

“不用，劉鋒……就是昨晚來家裡吃飯的那個，他過來接我，我倆逛街去。”

餘峰猶豫道：“他可靠麼？”

“他女兒是我的學生！”譚小柯哭笑不得道：“他不至于傷害我這個老師吧。”

餘峰哦了一聲，點點頭，低頭喝了口粥，半晌後又說道。

“那你玩得開心點，完事兒後我去接你。”

譚小柯笑了笑，劉鋒還沒到，他便坐在餐桌對面，看餘峰吃早餐。

餘峰吃飯速度很快，每一口都很大，應該是他在部隊裡養成的習慣。

兩人剛住在一起時，譚小柯十分嫌棄餘峰的吃相，嫌他動作粗魯，吃得也多。

後來餘峰也意識到這一點，有相當長一段時間做好飯他不吃，等譚小柯吃完後再吃他剩下的飯菜。譚小柯無意間撞見過一回，大受震撼的同時也感到深深的愧疚。他雖然一身臭毛病，但本性卻不壞，從此便邀請餘峰跟自己一起吃，且再也不說什麼了。

餘峰吃完兩個饅頭，打算去拿第三個時，無意間擡頭一瞥，愣住了。

隻見坐在他對面的譚小柯，正專注地看着自己，眼神格外柔軟。

餘峰頓時紅了臉，問道：“怎麼了？”

“沒怎麼……”譚小柯回過神來，有些悔恨地說道：“餘哥，好像我之前對你一點都不好……所以現在，我遭到報應了，我得還債。”

餘峰局促道：“沒有……為什麼這麼說？”

譚小柯張了張嘴，萬千思緒在他的胸腔中翻騰着，可他還是什麼都說不出口，隻得心虛地站起身來，擺擺手示意餘峰不必跟上，獨身一人向門口走去，說道。

“你吃吧，我去院裡等，他應該快到了。”

院子裡銀裝素裹，白茫茫一片，十分安靜。

譚小柯擡頭向天上望去，屋檐下垂挂着好幾串晶瑩剔透的冰溜子，在陽光的照射下已經開始融化了，滴滴答答地向下淌着水珠。

譚小柯蹲下去，用手指在雪地上比劃，寫出漂亮且工整的“餘峰”二字，在陽光下反射着瑩瑩晶光。他又用手将其撫平，再寫，再撫……來回幾次後，那片積雪已是亂七八糟。

面前傳來汽車喇叭聲，譚小柯擡頭望去，劉鋒開車停在院門外，正沖自己招手、微笑。

“哎，來了！”

譚小柯起身向前走去，一隻腳重重落在剛才寫字那處，留下一個深深的凹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