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母和譚父早已經到了,場面果然如譚小柯預料的那般……譚母打扮得珠光寶氣,臉上畫着很濃的妝,正坐在那裡大聲打電話、聊生意。譚父穿着樸素,坐着輪椅,正在小口喝茶,顯得有些局促。這對昔日夫妻,再見面時沒有任何交流,隻是沉默着面對彼此。
譚小柯在兩人對面坐下,三人呈現出三足鼎立的狀态。他努力擠出個笑容來,說道。
“媽,爸。”
“咋來這麼晚?”譚母将菜單丢過來,說道:“點菜。”
譚小柯又将菜單遞給父親,譚父搓搓手,笑道。
“我吃啥都行……小柯,你看着點吧。”
譚小柯隻得開始鑽研菜單,他記得母親口味重,父親則口味清淡,偏好禽類……但他又不是很确定,畢竟二十多年未在一起生活,父親的喜好或許已經變了呢?最終譚小柯在服務員的推薦下點了幾個上榜菜,總算是把這個環節給糊弄過去。
接下來的情形更加尴尬,譚母自顧自地玩手機,譚父也不說話,譚小柯簡直尴尬得要死。他想起譚父和再婚妻子、新兒子的親昵互動畫面,心中十分難受。
上菜後,譚母拿起筷子開始吃,仿佛她今天過來的目的隻是為了吃飯。
譚小柯終于忍不住了,看向譚父,問道。
“爸,你的腿恢複得咋樣?醫生咋說的。”
“挺好。”譚父和藹道:“醫生說多休養。”
“下周一回吉林?”
“嗯哪。”
“咋回呢?你腿腳不方便,要不我讓餘哥開車送你?”
“不用,你弟也買車了,他送我……”
話音未落,譚母冷笑一聲,說道。
“他剛研究生畢業,哪來的錢兒買車呢?他是你兒子,小柯就不是你兒子了?這老些年了,也沒見你給小柯花過半毛錢,全都貼補給老二了!”
譚父說道:“他貸款買的……”
“貸款就不用還了?他手裡沒錢兒,到最後不還是你還?盡整些沒用的。”
“……媽!”譚小柯捏捏眉心,說道:“你們别這樣,你們的交流方式怎麼還是隻有吵架這一種?我們都多少年沒坐在一起吃過飯了,都别吵吵了,行麼?”
譚母冷哼一聲,沒再說話,把一塊雞骨頭咬得咯吱作響。譚父神情尴尬,似乎也意識到這些年他沒怎麼關心過大兒子,更别說給予财物方面的支持了,于是說道。
“小柯,你有啥想買的不?爸有錢兒,爸給你買……”
“不用。”譚小柯忙說道:“我啥也不缺,我有工資。”
譚母忍不住又說道:“現在想起來了?晚了!我做生意頭兩年掙不到什麼錢兒,我讓你幫忙帶兩年小柯,那時你怎麼說的?你說你剛結婚,不方便。我呸!我操你媽的。當年小柯想吃個黃桃罐頭都吃不起,頓頓吃冷飯。你以為是我跟你要錢兒?我是心疼兒子!要不是為了兒子我才懶得跟你開那口。現在你倒是想起來裝好人了?當年你幹什麼去了!”
譚父面紅耳赤,一句反駁的話也說不出口。
譚小柯低頭坐在那裡,眼眶濕潤潤的。這些事他本以為已經忘了,如今被母親舊事重提才感覺到酸楚。但他已經不想去計較了,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吧,現在他隻想好好吃頓飯。
譚母又說道:“我以為你是個爺們兒,沒想到你啥也不是啊。沒下崗前老娘成天在車間拼死拼活,一人幹倆人的活兒,你擱家裡幹啥呢?成天寫那兩篇破論文!一個大老爺們兒不去外頭掙錢兒,你好意思嗎?你娶老娘回家,你他媽的當找了個印鈔機呢?”
譚父紅着臉,小聲道:“……你不懂,那是學術,是我的工作。我也不是不管小柯,小柯是我兒子,我咋能不疼呢?那時我剛再婚,沒房子住,住在她父母家,跟老丈人、丈母娘住在一起,本就過得不容易,如果再加上小柯,小柯也會跟着受白眼的。”
“我呸!老娘是不懂你那狗屁學術,但老娘知道掙不上錢兒就得全家喝西北風去!再說了,你學術了好幾十年,學術出個啥來了?臨了還是個副教授。”
“你!”這是譚父的軟肋,他也生氣了,說道:“你怎麼還是這幅樣子……粗俗!”
譚母冷笑道:“老娘一個帶孩子的單身女人,要是不粗俗,我們娘兒倆早上街要飯去了。”
眼看父母的語氣越來越兇,馬上又要吵起來,譚小柯再也忍不住了,一拍桌子怒道。
“夠了!都閉嘴!别吵了行不行!”
譚小柯平日裡會使點小性子,卻極少動這麼大的肝火。譚母和譚父都被他的反應給吓了一跳,雙雙愣住,不再說話了。譚小柯深吸一口氣,低沉地說道。
“你們這樣……當初為啥要結婚,為啥要生下我?”
譚母一言不發,譚父戰戰巍巍地轉動輪椅,脊背佝偻着,臉色蒼白,說道。
“不早了,我該回去了……小柯,爸走了,記得常來看看爸,你永遠都是我兒子。”
譚小柯眼眶發紅,他還想說點什麼,但是看席間的氣氛又覺得無論說什麼都是徒勞,甚至今天這頓飯根本就是一個錯誤。他擦了把臉,起身說道。
“我送你出去,你腿腳不方便,我讓餘哥送你回醫院。”
譚父點點頭,沒有拒絕。譚小柯走上前将父親推出包廂。進電梯後,譚父忽然問道。
“小柯,你有對象了不?”
“……沒有,但我有個很喜歡的人,我愛他。”
“是啥樣的?認識多久了,對方是幹啥的?”
譚小柯沉默地看着顯示屏上的數字逐漸變小,心中忽生出一種異樣的沖動。他很不滿,也很不高興,他嫉妒繼母和弟弟,責怪父親的缺席和母親的強勢,怨恨父母關系惡劣……他認為自己很倒黴,原生家庭的不幸,導緻他連自己組建一個正常的家庭都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