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你的人是誰?”
邢辰道:“外号碴子,真名不知道。除了他,還有很多其他面孔。”
一個月前。
——“你就是邢辰吧。
——“幹什麼,當然是揍你!揍你這條狗還用問為什麼?”
——“報警,報警!老子讓你他媽報警!讓你多事!再敢報一個試試啊!”
——“聽好了,以後在夏邦,見着劉哥夾着尾巴走!”
邢辰後怕地說:“也是那天之後,我才知道打我的是和平街|的黑老大,和劉三火一樣,專門在這一帶收保護費。”
林影還想繼續問什麼,一旁從頭到尾皺着眉的周揚打斷了她,開口道:“這麼看來你跟他們結下了梁子,但解三七被帶走之前的那段時間,你一直和他們在一起。”
邢辰沉默了。
他的眼神冷漠地盯着某個點許久。
周揚也沉默地看着他。
一秒。
兩秒。
三秒。
他終于有了反應,似乎是斟酌許久才決定說出那個答案,又或許是有很多别的顧慮。
他嘴唇微微翕動,臉上的肌肉組織輕輕地以微不可察的頻率顫抖,最後哽咽着說:“我是被迫的。”
“什麼?”
“我是被迫的,”邢辰重複了一遍,情緒慢慢地由平淡轉為激動,“我就住在和平大街的雄鷹報社裡,我不想和他們擡頭不見低頭見,不想被他們三天兩頭地找麻煩,我不想被他們活活弄死......所以,我去找了那個人。”
周揚:“碴子?”
邢辰深吸一口氣,一滴眼淚從眼尾滑落下來,印證了周揚的想法:“我給他當牛做馬,求他放我一條生路,求他不要再找我麻煩了。期間他對我不斷施暴,我忍了。”
“你有從中獲利嗎。”周揚問出了那個最關鍵的問題。
邢辰搖搖頭:“那家夥倒是承諾過會給我錢,但我一分都沒拿到。”
周揚又問:“你在替他做事的這段時間内,有沒有做過超出法律界限的事。”
“......你這麼問我,我肯定說沒有。”邢辰抹了把臉,呼出灼熱的氣息。
“行,”周揚看着他,“耿童跟你聯系過嗎。”
邢辰搖搖頭:“沒有。”
周揚:“但是那天晚上耿童帶隊深入宕山抓捕嫌疑人的時候,擅自離隊了。而且,救援趕到的時候他和你單獨在一起。”
“這個我可以解釋,”邢辰說,“我還沒有喪心病狂到連救命恩人都要報複的程度,我是被碴子和劉三火他們逼着走上這條路的,但我沒有幹過任何喪良心的事,與其說我在給他們當小弟,不如說是他們變相地拘禁我這麼個從首都過來的記者。”
周揚嗯了一聲,示意他繼續。
他道:“那天之前劉三火和碴子早就密謀要報複警察,但他們不敢真的在光天化日之下對耿童一個大隊長動手,也不敢去搞他的同事。所以他們把目标放在了警察家屬身上,之後我才開始想法設法聯系耿童,讓他抓緊時間救人。”
“這麼看來,你還幫了警察?”
“但我沒想到那幫人這麼沒良心,”邢辰說,“我聯系耿童的時候被抓包了,然後就被關進了宕山的地下礦場,他們警方也被擺了一道,耿警官是為了救我,才一個人單槍匹馬地離開大部隊的,我很感謝他。”
周揚眯着眼睛:“你确定你們隻聯系了這一次?”
“我确定。”邢辰說。
“你的轉賬記錄确實沒問題,”周揚頓了頓,“但是關于你跟着劉三火和碴子到底是被迫還是有意為之,你在這期間到底有沒有不當獲益,以及你的動機,這些都有待商榷。”
邢辰擡眸看向他:“我可以指認。”
周揚沒想到他會突然冒出這麼一句。
邢辰:“我見過碴子身邊的人,也知道他之前和哪些毒|販聯系過,我可以站出來指認他,我願意當污點線人,自證清白。”
138、
這場談話其實并不能給檢察院提供什麼有價值的信息,唯一能告訴他們的隻有兩點。
一,耿童和邢辰沒有利益輸送;二,邢辰是被迫的。
但至于他們說得到底是不是真的,周揚也不能單憑一場談話确定,他更懷疑這兩人提前串供。
一轉眼談話時間到了,周揚和林影也隻能暫時離開,并提醒邢辰之後可能還需要找他配合調查。
邢辰目送他走出去。
然後抿抿唇,擡手擦掉臉上的眼淚,換成了一副輕松的表情:“就這辦案水平,還檢察官,來湊數的吧。”
蒙太奇式謊言确實很管用。
139、
門外,解重樓靠着牆,冷冷地看了周揚一眼,熄滅了手中的煙。
周揚一笑:“來調查的?”
“跟你有關系嗎,”解重樓說,“你們檢察院就是事兒逼。”
“再事兒逼,你們公安的案子上不上公訴、怎麼訴,那都要經過我們的手,”周揚收斂了嘴角的弧度,“解警官,我理解你想抓到王老四的心情,但目前的情況是,我們必須先弄清楚一些曆史遺留問題,比如......”
解重樓不耐煩地打斷他:“毛豔梅的案子我們會補充偵查的,殺害馬來的兇手我們也會抓住,這一點不勞您老費心。”
“你知道我說的不是這個,那把消失在你們槍械庫的五|四式警用手槍到現在還沒查出個所以然,甚至袁警官犧牲的時候現場隻有耿童和邢辰兩個人,”周揚聲音重了一些,“其實你們有能力完美地辦好這個案子,但為什麼交上來的材料不是少這個就是少那個,你心裡有數。”
解重樓瞥他一眼:“周揚,有些事情少打聽。”
“我還穿着檢察官制服,”周揚警告地說,“我是被降職了,但我還沒死。你們想在我眼皮子底下搞小動作,那也得先問問法律允不允許。”
“我們警力不足、效率有限,”解重樓淡然道,“周檢,你也要理解我們公安的難處。”
周揚冷笑一聲:“行。我理解。反正毛豔梅的案子給你們的補偵期限是一個月,一個月後,如果結果再不好,你要麼等着這案子變成一起懸案,要麼等着我們檢察院親自來查。”
他這話的意思很明顯。
檢察院親自下場,那被牽涉進來的人隻會更多。
解重樓啧了一聲:“知道了。”
周揚轉身要走。
解重樓在身後叫住了他:“周檢察官。”
周揚的背影頓了頓,微微側眸。
“有些事情,不是你想得那麼非黑即白,要得到正義,就必須犧牲掉一部分東西,”解重樓冷笑一聲,“你知道你為什麼被降職嗎?成年人的世界就是這樣,你越較真,就越得不到你所追求的真相。”
周揚目光落在他身上,半晌,周揚道:“那我也奉勸你一句。”
周揚說:“辦案可以,走錯路不行。”
“呵,”解重樓淡然道,“彼此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