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園始建于18世紀中期,由意大利設計師操刀,曾是馮·伯澤拉格爾伯爵家族的榮耀之地。
1945年,随着德意志第三帝國的覆滅,盟軍以“戰争收益”為由沒收了莊園大部分土地。馮·伯澤拉格爾家族被迫遷出,百年基業一朝傾覆。直到上世紀50年代末,經過漫長的法律訴訟,莊園部分土地才得以收回,而主建築則經改造後逐步向公衆開放。
南翼的公共區域包括宴會廳、畫廊和博物館,展示着家族的曆史與文化遺産。法式花園的前花園也向遊客開放,噴泉和雕塑錯落分布,修剪成幾何圖案的灌木叢中,幾尊大理石雕像靜立,無聲地訴說着昔日的輝煌。此外,莊園部分農田與森林被開發為生态旅遊項目,稍遠的附屬建築則改造成網紅民宿,保留了原有的石牆與木梁結構,供遊客參觀住宿。
莊園僅在周一至周四開放,參觀時段為上午九點至晚上九點。夜幕降臨時,南翼的彩繪玻璃窗會點亮,重現18世紀貴族沙龍的光影盛宴。
由于VIP票價過高,庫爾特隻預約了200歐的跟團遊,由園内工作人員帶領參觀講解。
“早。”路易斯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他今天穿了件深灰色風衣,襯得身形愈發修長,“露缇娜還在宿醉,今天就我陪你吧。”
導遊安娜是個典型的雅利安美人,金發在腦後挽成優雅的發髻,碧藍的眼睛像極了伊薩爾河的波光。此刻,她手持講解器,聲音清脆明亮:“歡迎來到伯澤拉格爾莊園……”
安娜在這裡工作了近十年,對家族的文化與曆史了如指掌,無論是莊園建築風格的演變,還是家族成員的奇聞轶事,都能侃侃而談。
跟随着導遊小姐的介紹,遊客們踏入了華麗的宴會廳。
庫爾特和路易斯刻意落在隊伍末尾,一個在打量着記憶裡的“家”,一個則稍顯漫不經心。
“路易斯,我記得你姓‘馮·瓦爾登’。”庫爾特忽然開口,用的是中文,“來自柏林的那個馮·瓦爾登家族?”
“對。”路易斯的目光掃過牆上的族徽,“但我與家族無關,我隻是他們的養子。”
“如果換作是你,你會去查找關于馮·瓦爾登的家族曆史嗎?”
“不會。”
“為什麼?”
“我說過了,我與家族無關。”
宴會廳的彩繪穹頂下,水晶吊燈折射出璀璨的光芒。庫爾特的手指無意識地劃過牆上的浮雕,那些纏繞的藤蔓紋樣曾是他兒時最愛的塗鴉模闆。
畫廊裡,曆代家族成員的肖像畫一字排開。歲月的痕迹在畫布上沉澱,或威嚴或慈祥的面容在模糊中逐漸清晰起來。
庫爾特在一幅畫前駐足,指尖輕觸玻璃展櫃:“這裡,有一塊藍色暈染。這是我曾祖父的畫像,小時候我對着這幅畫臨摹素材,不小心沾染了上去。”
路易斯湊近細看,才注意到那抹幾乎與畫布融為一體的淡藍,“你後來動手修補了?”
但他苦笑着搖搖頭:“不是我。當時我吓壞了,就偷偷把畫拿去給伊莎貝爾的家庭教師修補。”
“然後呢?”
“艾瑞克男爵對宮廷畫頗有研究,然後他替我修補好了。”
庫爾特的目光掃過博物館展櫃中的陳列品:泛黃的家書、褪色的照片、生鏽的勳章。
每一件物品都像一扇緊閉的門,背後藏着一段被塵封的曆史。
視線最終停留在角落裡的羊皮卷軸上,厚重的卷軸旁貼着一張二維碼。他掏出手機掃碼,頁面随即跳轉,一幅家族樹狀圖在屏幕中鋪開枝桠。指尖在屏幕上滑動,點進布局簡潔的個人檔案專欄。左側是家族成員的名字,右側是他們的出生年月和主要經曆。
輸入“庫爾特·馮·伯澤拉格爾”——查無此人。
他皺了皺眉頭,再次輸入、搜索,結果依舊。
怎麼可能……
自己就在這裡長大,在這幅畫前臨摹,在這條走廊上奔跑,在這座莊園裡接過家族榮耀與責任的重擔。
“安娜小姐!”他舉手,在獲得示意後開口問道,“家族成員名單之中,為什麼搜索不到‘庫爾特·馮·伯澤拉格爾’?”
“庫爾特·馮·伯澤拉格爾?”安娜滿臉疑惑,“小姐,您是從哪裡聽說這個名字的?”
“……他是馮·伯澤拉格爾家族的貴公子,莫裡茨·馮·伯澤拉格爾伯爵夫婦的唯一孩子。”他目光黯淡,“畢業于慕尼黑軍事學院,二戰時期的裝甲兵中尉。”
“噢,親愛的,“安娜露出憐憫的神色,“伯爵夫婦确實收養過一個孩子,但那是在戰後,而且是從家族旁支過繼的男孩。”
“……什麼?”
“您一定是記錯了,家族裡從未有過這樣一位貴公子。您說的或許是小說人物?”
不,不……怎麼會這樣!
“小姐,您的臉色似乎很難看?”
不!不可能!
“……小姐?天啊,您怎麼了!”
他不是不存在的人!
那副畫上顔料暈染的痕迹依然清晰,這便是他存在的證據!
庫爾特·馮·伯澤拉格爾——存在!
呼吸愈發急促,耳邊響起遙遠的炮火聲,他的身體開始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
“上帝!小姐,您流鼻血了!”
“冷靜點,庫爾特,快點冷靜下來!”身旁的路易斯攙扶着他。
但一切都開始扭曲,展廳的穹頂旋轉着壓下來,所有的聲音都變得遙遠虛幻。
世界在瞬間坍縮,整個身體無力地向下墜去。
然後,黑暗吞噬所有,而他的世界徹底歸于安靜。
·
『滴。』
白色的天花闆。
好安靜,安靜到心慌。
庫爾特緩緩睜開眼睛。
意識模糊,腦袋昏沉。他試圖坐起,卻發覺渾身無力。
這時,他才注意到自己身處一間裝飾典雅的客房裡,陽光穿過蕾絲窗簾,在波斯地毯上織出細碎的光網。一粒塵埃正在光束中懸浮起舞,像極了1943年冬他在東線戰壕裡見過的雪霰。
“你醒了。”溫柔的聲音傳來,是已經酒醒的陸月,端着一杯水走到床邊,“感覺怎麼樣?”
庫爾特張了張嘴,卻發現喉嚨幹澀得厲害,隻能發出微弱的聲音:“我……我不知道。”
陸月把水杯貼在他幹裂的唇邊:“先喝點水,緩一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