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團子叼回的那截焦黑的斷肢,被菲利克斯埋在了殘存的白蠟樹下。他單膝跪在翻卷的焦土上,左手攥着剛褪下的鑽戒,硝煙模糊了金屬表面的刻痕:【1941年,弗蕾雅贈。】
戒指在掌心折射出微弱的光,像顆凝固的淚珠。
星光扶着龜裂的樹幹幹嘔,胃部抽搐卻隻能吐出酸水。渾然不知闖禍的狼崽子湊過來讨好,被她顫抖的手推開半米遠。
“嗷嗚?”
小家夥一陣失落,毛茸茸的立耳耷拉下來,淺褐色的眼睛蒙上水霧,小長尾也蔫蔫地卷了起來,委屈巴巴的。
“漢克斯,過來。”菲利克斯擡起還能用的左手召喚小狼崽,仔細檢查它沾滿煤灰的皮毛,翻開沾有血漬的牙龈,指尖劃過新長的乳牙,“沒吃人肉,隻是叼着玩。”又掰開爪子确認趾縫,“它可能把那截手臂認成是你的了……”
死人的味道。
“閉嘴,别說了!”星光聞言瞪過去,嗓音喑啞,“長官,收起你的惡趣味!”
大灰狼微微挑眉,眼神冷了下來:“怎麼,最近我對你太寬容,讓你忘了該怎麼和長官說話?”
星光咬咬牙,本想大着膽子怼回去,卻在看清他右臂不自然的扭曲弧度時,所有的怨氣都化作了滞澀的歎息:“抱歉。您……疼不疼?”
菲利克斯沒有回話,隻是站起身,把戒指收進口袋。他動作有些僵硬,右臂的傷口顯然還在滲血。星光瞥一眼那小子蒼白的臉色,内心一陣揪緊。
“我陪您去醫療點吧。”她攙起他往防空洞走,正想找人問問路,艾德裡希扶着頭盔從旁側小跑過來。
少年喊住了他們:“上尉先生!請等一下!”
“有事?”
“卡拉說您的傷需要動手術,”他抹一把臉上的土灰,扯着星光的衣角邊走邊說,“這裡的醫療設備在幾天前就撤到了地下。長官應該不是柏林人吧,地下防空洞的線路比較複雜,我帶您去最近的醫療點吧。”
“你的同伴們呢?”星光問。
少年回答:“人手充足,他們先回家查看情況去了。”
“你不回家?”
“……暫時不需要。”
他們再次進入防空洞,拿上先前落下的行李,往更深處拐去。
·
地下醫療點擠滿了人,幾張簡易病床上躺滿了傷員和難民。醫護人員在狹窄的過道間來回奔走,刺鼻的消毒水與血腥味混成令人窒息的濁流,讓人透不過氣來。
艾德裡希在人群中擠了二十分鐘,垂頭喪氣地回到角落。“抱歉長官,皮埃爾醫生隻給了這個。”他沮喪地打開急救包歎氣,“沒有麻醉藥,您不符合領取條件。”
星光皺眉,蹲下身查看包内的器械:“意思是,我們要自己手術?”
“嗯。”
“那手術室……”
“手術室人滿為患。”
菲利克斯靠坐在牆角,單手解開軍裝領扣,冷汗順着下巴滑落領口。他掃了眼急救包裡的止血鉗和手術刀,突然擡眸看向星光:“漢斯,你的手能拿穩鑷子麼?”
“長官!”艾德裡希倒吸一口涼氣,“沒有麻醉劑的話——”
“好了臭小鬼,替我消毒手術刀。”他從口袋裡掏出一枚打火機丢過去,解開滲血的繃帶,“漢斯,替我找一塊木闆。”
星光哆嗦着起身,領着髒兮兮的團子亂走一通,幸運地找到塊還算幹淨的木闆。
“替我固定右臂。”
“……是。”
盡管雙手發抖,她還是利落地完成了固定。
“倒酒精。”
彈片在三角肌位置豁開個猙獰的傷口,翻卷的皮肉間隐約可見金屬的反光。
星光攥住玻璃瓶,深吸口氣,緩緩傾倒酒精。
透明的液體傾瀉而下,菲利克斯渾身肌肉驟然緊繃,伴随着一聲悶哼,左手生生捏碎了半塊牆磚。
“呼……手術刀,給我。”他喘着粗氣,從牙縫裡擠出下一句話。
“長官!”艾德裡希把要用到的醫療器械全用打火機燒了一遍,“要、要不還是等醫生……”
稍微緩過來的菲利克斯挑眉,看向兩個瑟瑟發抖的膽小鬼,嗤笑出聲:“怎麼,你們想代勞?”
男孩咽着唾沫往牆角縮:“我我我——我不行!”
星光顫顫巍巍伸出手,指尖剛觸碰到刀柄,一隻戴着醫用手套的手陡然從斜後方探出,精準地将手術刀奪走。
“彈片卡在肱骨與桡神經附近區域,”清冷的女聲裹着消毒水的氣息在狹小的空間炸開,“菲利克斯,你打算讓外行切開自己的臂叢神經?”
星光猛然回頭,看見白大褂沾血的女孩正在咬緊手套。她發間沾着牆灰,卻難掩眉宇間的銳氣。
“您——”艾德裡希看着對方把手術刀重新浸入酒精,刀鋒在火焰上撩過,燃起一簇藍焰。
“小鬼,把挂在旁邊的馬燈舉過來。”她單膝跪在菲利克斯身側,馬燈暖光映亮傷口,“真巧啊倒黴鬼,介意我劃開你的肌腱嗎?”
菲利克斯喉間溢出一聲冷笑:“好巧,伊莎貝爾。我記得你主修的是中世紀曆史,怎麼搖身一變成為了手術台上的‘屠夫’?”
“閉嘴。再吵,我就為你當一回屠夫。”伊莎貝爾瞪過去,左手食指精準壓住搏動的血管,右手刀尖沿着彈片邊緣劃開筋膜。
“這裡卡着骨膜,啧,有點棘手。”她重新換上鑷子,頭也不擡地吩咐:“喂,你們倆個,按住他的左肩。”
二人哆嗦着撲上去,星光突然把手臂伸到長官嘴邊:“我不怕痛,您咬住。”
藍眼睛閃過一絲錯愕,旋即牙關咬緊。當屍腐般的血腥味在口腔蔓延時,伊莎貝爾手腕猛地一揚,沾血的彈片“當啷”落地,帶起一串血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