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體的控制權正在流失,庫爾特的主視角逐漸抽離。正如他自己所言,這一切不過是曆史長河中的片段,他們終究隻是無力的旁觀者。
在吐出最後一個字的刹那,他看見東方圖南決絕的背影。
“現在,女院。”羅森如是道。
天邊,殘陽如血。
·
寒風凜冽。
東方圖南牽起星光凍紅的小手,一步一步走向掠食者的陷阱。
“别怕。”她輕聲說,也更像是對自己的安慰。
被原主排斥的庫爾特,此刻以靈魂狀态飄在星光身旁,警惕地審視周遭一切。
校園裡一片死寂。
圖書館的廢墟還在冒煙,燒焦的書頁在風中飄舞。主樓前停着三輛軍用卡車,車篷上印着醒目的“第六師團”字樣。
兩個日本哨兵在門口抽煙,看到她們時露出猙獰的笑容。其中一個踱步上前,用刺刀挑起星光的下巴:“小支na豬也來找死?”
東方圖南瞪一眼過去,用流利的京都腔說道:“我們是來‘赴約’的,滾開。”
哨兵愣住了,刀尖微微一顫。就在這時,主樓二層傳來玻璃碎裂的聲音,接着是魏特琳沙啞的喊聲穿透寒風:“This is an outrage!”
“在二樓,會議室。”另一個哨兵擡頭看一眼燭光搖曳的窗口,拉着同伴悻悻地讓開了路。
庫爾特迅速飄向聲源處偵查,片刻後對星光點頭示意安全。
“方姐姐,”小家夥攥緊她的手,稚嫩的聲音裡透着不屬于孩童的冷靜,“你别怕,我會保護你的。”
“嗯。”
樓梯上,撕碎的課本狼藉散落,牆上赫然用血寫着“大日本帝國萬歲”。東方圖南數着自己的心跳,在急促的呼吸裡推開了那扇滲出燈光的門。
濃重的血腥味撲面而來。
鷹司毅背對門口,伫立窗前,左手端着白瓷茶杯,挺括軍裝一絲不苟,在這場屠戮裡,卻顯得荒謬可笑。
會議室長桌旁,魏特琳被反綁在椅上,嘴角滲血,仍倔強地昂着頭。威爾遜醫生癱坐在角落,右手以詭異的角度扭曲着,白大褂上滿是鞋印。
“華小姐,您沒事吧!”姑娘聲音顫抖,“該死,你們怎麼可以……!”
“啊,方小姐。”鷹司毅緩緩轉身,杯中紅茶映照出臉上溫潤的笑意,“今早分開時,我便說期待再會,不想竟如此之快。”
他目光掃過東方圖南纏繃帶的手,危險的目光最終落在星光身上。
東方圖南将星光護在身後:“放了華小姐和威爾遜醫生!他們是美國人,鷹司少佐難道想讓日本與美國交惡?”
“放?”鷹司毅從公文包取出一本德文詩集,輕輕放在桌上,“我隻是請她協助調查。今天下午在漢中門,我們發現了穿着女裝的支na兵,可真有趣。”
他翻開詩集,“方小姐既然曾在維也納留學,想必精通德語。不如我們來玩個遊戲。”
“我拒絕。”
“那換一種簡單粗暴的方法,”他拔出配刀,對準魏特琳的脖子輕輕一劃,“你,當着我的面一件一件地脫衣服,取悅我,我就放過他們。”
威脅之意不言而喻。
“華小姐!!!”
威爾遜怒目圓睜:“How dare you!”
星光聽不懂日語,庫爾特原封不動翻譯着。
幾乎是一瞬間,她像隻發怒的小老虎撲上去咬住敵人的手腕,卻被對方狠狠甩到牆角。
“志國!”
小家夥吃痛,髒兮兮的小臉擰成一團。
媽的狗東西,甩得夠狠的!
“有意思。”鷹司毅看着手腕上的牙印,不怒反笑,“你們支na人總說以牙還牙……”他轉向門口的衛兵,“進來,把這個小畜生扔給新兵練習刺刀。”
“住手!”東方圖南死死抱住星光,單薄的身軀微微發顫,“我……我,接受你的遊戲!”
“啊,這才對嘛。”惡魔露出餍足的笑容,“嗯……簡單點吧,海涅的《德國,一個冬天的童話》正好應景。”白手套撫過詩集泛黃的紙頁,如同撫摸情人的肌膚,“我每讀一句德文,你就翻譯成中文。錯一處,兩位貴客的手指就少一根。沒意見吧?”
“你——”
“第一句。”标準的柏林口音在室内回蕩,“Deutsche Madchen,deutsche Treue.”
庫爾特與東方圖南同時蹙眉。最簡單的遊戲,往往藏着最深的惡意。
飄在空中的德國軍官眯起眼睛,對星光說道:“不是海涅的詩,我讀過。”
這是被精心篡改的書頁,所有的“自由”悉被抹黑,所有的“革命”皆歪曲成“征服”,字裡行間是非颠倒,混濁不堪。
“怎麼,不會麼?”刀尖抵上威爾遜醫生的無名指。
東方圖南的指甲陷入掌心:“‘德意志的少女,德意志的忠貞’。”
“不錯。”書頁翻動的聲音像毒蛇吐信,“In der deutschen Nacht leuchten deutsche Sterne.”
“‘在德意志的夜空,閃耀着德意志的星辰’。”她的聲音開始顫抖。
鷹司毅突然合上書,湊近姑娘的耳畔低語:“最後一句,請翻譯我的即興創作——”刀刃劃破空氣,“Mit deutschem Bajonett, Chinas Brust zu zerfetzen(用德意志的刺刀,剖開支na的胸膛).”
“……不!”她猛地後退一步。
軍刀寒光一閃,慘叫驟起,威爾遜小指應聲而落。
“威爾遜醫生!”東方圖南猛撲上前,卻被衛兵粗暴地按在桌上。臉頰緊貼冰冷桌面,她瞧見星光被兩個日本兵架起,小小的腳在空中無助亂蹬。
“哦,是麼?”鷹司毅用手帕擦拭刀上的血迹,“方小姐,您翻譯的這兩句詩,确定是海涅的嗎?”
“無恥之徒,你——”
怒罵聲被急促的報告打斷:“少佐!師團部急來報!”
鷹司毅一把抓過文件細讀,臉色逐漸鐵青。
美國駐滬總領事高思通過第三艦隊直接向松井石根司令部施壓,要求立即釋放魏特琳和威爾遜。
好,好得很。
“你們支na人,總是擅長找到好主子。”他忽然輕笑起來,終于舍得收刀入鞘,“方小姐,感謝拉貝那個老狐狸吧,他居然說動了美國領事館的備用發電機,向上海發出了電報。速度罕見的快。”
話落,窗外傳來刺耳的刹車聲。插着納粹旗的奔馳轎車急停,拉貝和羅森手持電文沖上樓來。
走廊傳來紛亂的腳步聲,拉貝率先沖進會議室,一把推開押解東方圖南的日本兵。
“立即放人!”他将電報紙拍在桌上,“中支na方面軍司令部命令!”
啧,又來。
鷹司毅眯眼辨認着電報上中島今朝吾師團長的印章,這是才簽發不久的緊急命令:所有在安全區的外籍人士,即刻交由德國大使館監管。
他記得朝/香/宮鸠/彥親王曾經的叮囑:日德聯盟已簽署,不要招惹那些納粹。
“你該滾蛋了,鷹司少佐!”東方圖南露出勝利的笑容。
“拖延時間,很好。”他拿起詩集走向門口,轉身時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那麼方小姐,下次再見。”
“呸!”星光朝他的背影啐了一口。
那群無恥的侵略者,暫時撤離了。
東方圖南再也撐不住,整個人癱軟在地,渾身發冷,大口喘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