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一愣,站在這小小的房間内,心情複雜。望着宋芸瘦小的身影,秦湘歎了口氣,将一塊粉色的錦帕遞了過去。抖開絹帛,裡面包裹的是昨晚上從那具屍身上得到的那枚銀質平安鎖墜。
鎖墜精美,在陽光的照耀下銀光閃閃,雖然隔着絹帛,握在手心裡也冰涼如水。
宋芸看着那塊平安鎖墜,眼神先是不可置信,然後再慢慢,慢慢轉變成了悲痛,悲痛。她張了張嘴,想說話,卻半天都沒能說出來,一雙混濁的眼裡蓄滿淚水。她抖着手,想從秦湘掌心接過那塊平安鎖,卻生生地停滞在半空。好半晌,才握住了,捏在心口無言,張着嘴,卻發不出聲音,淚如泉湧。
幾人看着這副場景,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但真正發生的時候,卻還是沒由來地跟着難受,心情沉重。
屋内安靜,幾人就站在宋芸身旁,無聲地陪伴着她,過了許久許久,宋芸才從一開始的無聲痛哭到麻木枯坐,又過了很久很久,宋芸轉了轉眼睛,看向秦湘,聲音嘶啞:“小姑娘……”
“在,我在的,”聽聞她喚她,秦湘連忙上前,蹲在宋芸面前,握住她的手,“奶奶我在的。”
“我家阿棠在哪裡?”宋芸無力地說着,眼神渙散,“你帶我去見她,這麼多天了,她一個人在外面該有多害怕呀,你帶我去見她,我要帶她回家。”
“……”秦湘一時語噎,她擡頭望了望長錦和喬玉洲他們,幾人也表情沉重,朝她點點頭,秦湘将頭轉了回來,握緊宋芸,低聲應道:“好,奶奶,我帶你去見她。”
秦湘攙扶着宋芸起身,長錦喬玉洲在前,她和三花一左一右,扶着宋芸走出屋内,長錦開了個傳送通道陣法,五人又來到了昨晚上那個結界所在之地。
長錦擡手施法,護住屍體的結界消失,那具斷頭粉衣屍身便出現在了衆人面前。
宋芸一看見那具屍體,看見那熟悉的粉色衣裙,便如遭雷擊,臉色煞白。如果不是秦湘和三花攙扶着,估計都會在這當口就暈了過去。
她穩住身形,拂開了秦湘和三花的手,閉了閉眼,又複而睜開。一步,兩步,三步,艱難地挪動着步子朝着那具屍身走去,明明是很近的距離,她卻用了許久,許久才走到了她的身邊。跪倒在她面前,出神了好久,才顫抖着那隻滿是皺紋的手掌,撫上屍體的臉,嘶啞着、顫抖着、帶着哭腔道:“阿棠啊,别怕,奶奶來了,奶奶來接你回家了。”
她邊說着,邊就要扶着那具腐敗的屍身起來。秦湘一看,急忙上前想要幫她,卻被她制止住了,“别過來,小姑娘,你就站在那裡吧,讓我自己來,真的,你别動,我自己來。”
秦湘的腳步頓住,長錦喬玉洲三花站在她身後。四人就看着面前這個枯瘦的老人,奮力地背着那具斷頭屍身,手上抱着那顆腐敗頭顱,一步,兩步,三步,目光堅定,步履沉重,像小時候無數個日夜下,背着她的孫女回家。
宋芸斂了宋允棠的屍體,在幾人的幫助下,葬在了一棵海棠樹下。墳前擺着一碟糖花糕,兩碟炒菜,還有兩束荷花,菜是宋芸現炒的,都是宋允棠生前愛吃的菜。
宋芸跪坐在墳前,眼淚流幹了,整個人顯得麻木不堪。她愣愣地看着面前的這個新鮮的小土堆,沉默良久,才慢慢開口:“我第一次和阿棠見面,就是在海棠樹下,當時的她,不哭不鬧,明明是被丢棄的,卻還一點都不自知,我抱起她,她還朝我笑……”
宋允棠是個棄嬰,宋芸是個棄婦。
宋芸年輕時嫁進了一家算小有錢的商賈之家,商賈之家重男輕女,女子不宜抛頭露面,在外生意又需要男丁出面打理。可宋芸的肚子卻不争氣,一連三胎都是女兒,公公婆婆氣得不輕,罵她是個不會下蛋的雞,丈夫也與她離了心,在外養了外室,這些宋芸都忍了。
直到後來,那外室懷孕了,頭胎便是兒子,這可将那一大家子人高興壞了,他們歡歡喜喜地将那女人迎進了門。
母憑子貴,從此宋芸的日子便不好過了。前期還能忍,可後來,他們卻越來越過分;那女人嚣張跋扈,仗着公公婆婆丈夫的寵愛,一次又一次地羞辱着她。
宋芸道:“有一回,她實在太過分,我氣不過,便當場與她動了手……”
秦湘愣了一愣,接道:“然後呢?”
然後那女人捂着被她扇紅的臉,哭哭啼啼地跑到衆人面前告狀。丈夫将那女人摟在懷裡,心疼地直皺眉頭,不住地柔聲安慰着。公公婆婆說她不守婦道,瘋瘋癫癫,潑辣惡毒,不配做他家的媳婦,丈夫也大發雷霆,一封休書就要讓她滾回家去。
被掃地出門,那可不是一件什麼光彩的事。于是她的三個女兒,三個親生女兒,因為怕受及牽連,整個過程之中,不僅沒有站在她的身邊為她說一句話,反而站在那女人那邊,讨好着那女人,罵她是個瘋婆子。
事情發展到最後,她被掃地出門,這件事鬧得沸沸揚揚的。回娘家,爹娘也覺得臉上無光,被人戳脊梁骨罵,不願意接濟她,讓她離開。
所以到最後,她成了棄婦,跋山涉水隐姓埋名來到了玉溪城,換一個沒人認識她的地方又重新安頓了下來,以賣花為生。
直到十八年前的春日,那一天,因為采摘的荷花較多的緣故,等她沿街賣完一背簍的荷花回家,天色已經很晚了。她背着空竹簍,嘴裡咬着一塊早上沒吃完的涼透了的白面餅子。
經過一條青巷時,卻突然聽聞一陣嬰孩的咿咿呀呀聲。她一愣,兩三口吃完手中的餅,在粗布圍裙上擦了兩把,才循聲走去,然後就看見了在皎潔月光的照耀下,青巷盡頭的一樹海棠開得正好。
海棠樹下,一個襁褓包着的嬰兒正睜着圓溜溜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周圍的一切,嬌嫩的雙手在空中揮舞着,手心還捏着一枚落下的淡粉色的海棠花瓣。
宋芸一怔,慢慢地走了過去,蹲在襁褓面前,與那小家夥四目相對。那小家夥也不怕人,看見宋芸,絲毫也沒意識到自己如今的處境,還朝着她咿咿呀呀地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