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蘇子煜本來就已犯了瘋病,大約是那晚給他造成的心理陰影夠大,他覺得自己對不起宋允棠,想要彌補,想要道歉。
于是,在再次見到宋允棠的鬼魂之時,其他人是害怕,隻有他,是興奮,是期待,是覺得自己還能再見到她,親自與她道歉,希望能得到她的原諒。
而程鴻恩拉着他帶着道士給宋允棠下了鎮鬼符之後,他就更加瘋了,他已經無所謂了,他不能保護宋允棠,便想着殺了程鴻恩給她報仇。
可如前所言,他隻是一介書生,就算是瘋了,發狂了,也改變不了他是個書生手無縛雞之力的本質。
他殺不了程鴻恩,反而還被他們綁在麻袋裡一頓狠揍。最後他回到家中,躺在宋允棠身死的那個房間裡,給自己下了慢性毒藥,毒入骨髓,吃滿九九八十一天,剛好是宋允棠被鎮鬼符鎮壓灰飛煙滅的日子。
他救不了她,便想在這一天與她同死。
可誰知,宋允棠竟化為厲鬼帶着滿腔怨氣歸來了,她想殺他。他不是不敢死,而是不敢死在她手裡,他不敢看見她那雙流着血淚的眼眸,那雙眼睛裡帶着的怨恨太冰冷,他受不了。
他知道,今晚便是宋允棠為他選擇的死亡之日,也是他們的大喜之日。所以他早早地便穿上了這身喜服,也一早又服了另一味毒藥,他不敢見到宋允棠,所以他選擇自己終結了自己的生命。
他骨子裡還是個懦夫,和那晚為了活命拉住門扉親手送她走向死亡的他一樣,一點也沒變。
滿地狼藉的房間裡,蘇子煜靠着牆壁,清俊的容顔上鮮血四溢,血液不斷地從他的口鼻,雙眼,雙耳中流出。他咽下一口血沫,忍着毒入肺腑的陣陣抽痛,聲音沙啞:“我……還是沒有勇氣面對阿棠,所以……所以……兩位仙君就成全我吧,讓我就這樣走,我……我知道,是我厚顔無恥,做出這等傷天害理之事,竟然還妄想……妄想能得到阿棠的……原諒……”
房間内四下安靜,一絲微涼的清風穿過破舊老化的窗戶吹了進來。長錦和秦湘一蹲一站,看着面前這個可憐可笑的男人,表情平淡,什麼也沒有說。
眼前一陣陣發黑,蘇子煜顫抖着轉過頭,眼中有血淚滑過,他看着不遠處那一襲沾染了泥灰的嫁衣,恍惚間,便好像看見了一個年輕的姑娘,她站在那,亭亭玉立,朝他溫柔一笑,然後淺淺欠身作了一禮。
小女子宋允棠,多謝公子相救。
一如初見。
胃裡陣陣翻湧,他能感覺到自己的五髒六腑都被那毒扭曲溶解成了腐爛污臭的肉漿血水。蘇子煜慢慢地順着牆垣倒下,疼痛的感覺是如此劇烈,撕心裂肺,但卻比不上宋允棠看他那一眼的分毫。
他在地上爬着,用那血迹斑斑的十指在地上緩緩地爬着,痙攣着,爬到了那襲沾染泥灰的紅色嫁衣面前,伸手輕輕地擁住,血骨冰冷,但臉上卻帶着笑容。
“阿棠……下輩子……你不要再遇上我了……”
蘇子煜喃喃着,緩緩合上雙眼。
愛也好,恨也好,悔也好,怨也好,在這一瞬間,都成了前塵泡影,這一場舊夢,對他而言,終于落幕。
長錦和秦湘看着面前這個擁着嫁衣嘴角還帶着微笑死去的男人,良久無言。
到底還是不忍,兩人收了蘇子煜的屍骨。站在那無比簡潔的荒墓面前,秦湘心中悶賭,一聲歎息,聽完這些愛恨情仇,她心中既覺得悲涼,又覺得真的有些可笑。
蘇子煜一生膽小懦弱,對于宋允棠的死亡,他雖然不是直接的殺人兇手,但卻也脫不了幹系,要說他愛宋允棠,可他卻能為了自己活命,親手将自己心愛的姑娘送入萬劫不複之地,要說他不愛宋允棠,可他最後也落得如此下場,不得善終。
秦湘呆呆地看着那個小土堆,輕輕開口:“神君,你說,蘇子煜到底是更愛宋允棠呢,還是更愛他自己呢?”
長錦站在她身邊,輕輕地合了眼眸,良久,都沒有回答。
這個答案,他不知。也許,就連蘇子煜自己,也窺不破。
回到宋芸家中之時,已是黃昏。推開那扇木質門扉,三花正在庭院之中守着一個中藥罐子,她坐在一個小馬紮上,手中拿着一柄老蒲扇在輕輕扇着火,許是太無聊了些,她一邊扇着一邊還打了個淺淺的哈欠。
一個哈欠打完,擡眼瞥見了站在門口的秦湘和長錦,她一喜,連忙站起身來,脆生生道:“秦湘姐姐,你們回來啦!”
屋内的喬玉洲也聽到了動靜,從裡屋走了出來,問道:“你們回來了,怎麼樣?可找到那蘇子煜了?”
“找到了。”
殘陽如血,秦湘心力交瘁,她歎了口氣,将蘇子煜和宋允棠還有程鴻恩之間的事情簡潔明了地說了一遍。等她講完,喬玉洲和三花皆是怒火滔天,遍體生寒。三花将手中的蒲扇生生捏斷,一口銀牙簡直快要咬碎了:“這程鴻恩也太不是人了吧!這蘇子煜也是,口口聲聲的愛,便是将心愛的人送進魔窟嗎?!”
“這樣的人,不配說愛,”喬玉洲也憤憤不平,一陣氣結過後,他轉頭望向秦湘,“那你現在準備怎麼辦?去程鴻恩家找宋允棠?如此深仇大恨,她殺了他都是枉然,就該給他下油鍋炸了。”
“對對對,下油鍋炸了,再剁成碎沫扔河裡喂魚去!!”
秦湘已經過了那個氣頭冷靜下來了,看着喬玉洲與三花的憤然,她冷靜平淡道:“先去程鴻恩家看看吧,蘇子煜已死,六個人如今隻剩下程鴻恩了,宋允棠會去找他的,對了,宋芸奶奶可醒了?”
“還沒有,”喬玉洲搖搖頭,眼神指了指面前的藥罐子,“再喂了這副藥,可能晚點會醒吧。”
“好吧,”秦湘點了點頭,“那我去看看她。”說罷,便擡腳走進了宋芸的卧室之中。
房間裡,宋芸靜靜地躺在那床榻之上,眉頭緊蹙,額角冷汗涔涔。她仿佛陷入了一個噩夢之中,雙眸緊閉,睫毛顫抖,腦袋不住地晃動,仿佛忍耐着極大的痛苦一般。
秦湘走了過去,從袖口的暗襟之中摸出一塊錦帕,替她輕輕拭去額角的汗。
“阿棠……阿棠……不要走……”
聽着宋芸夢中的輕聲呢喃,秦湘心頭一痛,她偏頭,忍下了鼻頭的酸楚。半晌,才轉過頭來,伸手揉了揉她緊蹙的眉心,看着她眉頭舒展了,她才替她将那床薄被掖了掖,起身,走出房間。
她在這小小的屋子和庭院之中轉悠了一圈,總覺得有點什麼不對勁的地方,好像少了點什麼,但是具體少了什麼,她又一時想不起來。
喬玉洲又在逗三花了,秦湘呆呆地看着面前打鬧的一人一貓,突然,福至心靈,她猛地沖上前去,“喬玉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