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黃色的光暈灑滿着房間,光明驅散了黑暗,也驅散了人心中的一些恐懼。長錦擁着秦湘,聲音輕緩地安慰道:“秦湘,别想了,都過去了,其實他們說得也是沒有錯的,七百年前确實是我敗了,我作為神我的職責就是守護蒼生,可是我敗了,讓他們陷入了水深火熱之中,所以他們恨我,那樣對我也是無可厚非的。”
秦湘沒有答話,此時此刻,她終于想通了在雲隆堂裡長錦為何會害怕與人接觸,而又為何會露出那樣的神情,一切的一切,隻是因為所有的寡涼與冷淡都源于對人們的恐懼。七百年前被自己所保護的蒼生背刺,城門廣場那日複一日的折磨,讓他失去了自己的信仰,他已經對自己保護的蒼生心寒,他不被蒼生所需要,他失去了存在的意義。
而失去了供奉之力和信仰之力的他,後來又是以怎樣的心情,付出了多大代價才消滅了七百年前的魔主的,而後來,分裂出了新的暗黑神,而這七百年裡,他又是經曆了什麼,有着多大的意志,才能拖着一副殘敗的身軀壓制住那日愈強盛的暗黑神魔主的。
秦湘閉了閉眼,身體在他懷中顫抖得更加厲害了。良久,才緩過了一點勁來,愣愣地輕聲道:“七百年前,你為何會敗?後來的魔主又是怎樣被消滅的?我在幻境之中看見,你被另一個自己吞噬了,那就是新的魔主嗎?”
“秦湘,你是知道的,神明的力量來源有三,”長錦頓了頓,聲音低緩,“在三千年前,尚且還有母親和洵陽城中的将士百姓們記得我,供奉我,可千年的時光畢竟太長了,随着一代又一代人的更疊,人們早已經忘記了千年前的妖魔,也忘記了千年前的我了。”
聽到這裡,秦湘心中一沉,莫名地生出了幾分悲哀來。一個神明,一個英雄,他的事迹應該是要被世人所銘記所學習的,這種精神,這種曆史,應該是要被人牢記于心并時刻不能忘地鞭策自己的。可是,人們卻将他遺忘,将他抛棄。
死亡有時候并不是一種真正的逝去,遺忘才是。
所以後來遺忘了曆史,遺忘了神明,生活在河清海晏之中的人們已經沒有了生活在三千年前的人們那種敢于直面黑暗,隻為追求光明不惜奉獻一切的勇氣與意識。
所以魔主才會再次降臨世間,而這次就算長錦依舊站在了他們面前,卻隻有一個人在戰鬥,失去了人們信任的他,和失去了對抗魔主意識的衆生,又怎麼可能打敗魔主呢?
“所以我的力量變得薄弱,妖魔也有所察覺,他們伺機暴起,而魔主也趁亂放出一縷魔氣分身逃離了厄運之門,蠱惑蒼生,吸收了大量邪念與負面情緒,最終,在七百年前,再一次率領群魔破開了厄運之門的封印來到了人間,”長錦平靜地道,“一開始,我也想努力,我也嘗試過力挽狂瀾,可是這一次,無論我怎麼努力,我都打敗不了他,而人們一開始也是信任我的,他們拼命向我求救,可是我卻救不了他們。”
“不被蒼生需要的神明是沒有存在價值的,被魔主鎖在城門高台上的日子裡,我看着人們臉上的神情,從一開始的戰戰兢兢到後來的行雲流水,讓我有點恍惚,一時之間竟也分不清了,到底什麼是蒼生,什麼是惡鬼?什麼是善?什麼是惡?三千年前洵陽城百姓将守的臉在我面前一晃而過,我已經分不清那些是不是我臆想出來夢境?而眼前這些猙獰的面孔才是現實。”
“我陷入了困頓之中,我不知道自己做的這些努力到底有什麼用,本來我堅定地認為我是為拯救蒼生而生的,可那一瞬間,我覺得自己像個笑話,蒼生根本不需要我,所以後來我也累了,陷入了自暴自棄之中,想着要不就這樣吧,反正我是被抛棄的神。”
感受到長錦聲音裡的無波無瀾,秦湘愣了愣,盡管現在說得再怎麼故作輕松,可當時的他該是有多萬念俱灰。
傷口就算好了,還是會留疤,那是磨滅不掉的痕迹。
秦湘擡起臉,對上長錦平靜的眼,她吸了吸鼻子,也伸手順了順長錦的後背以示安撫,目光雖然模糊,但卻堅定,她顫着聲音道:“沒事的,神君,都過去了,我需要你,你并沒有被抛棄,以後我會一直陪着你的。”
長錦頓了頓,才笑了笑,伸手輕輕擦了擦她眼角的淚。
秦湘哽咽了一會兒,想了一想,才啞着聲音繼續道:“可是,神君,七百年前,就算是在那種情況之下你還是消滅了魔主呀,這些都是太掌門見到過的,不會有錯。”
長錦搖了搖頭,輕聲道:“我也記不清了,那段時間的我都是失控的,陷入了迷茫困頓之後的我沒有完整的信念,便有了心魔,我時常能看見兩個自己,一個在說拯救蒼生是我的責任,我必須救他們,一個在說蒼生都不要我了,我何必還要他們。”
秦湘問:“因為神志不清醒,所以記憶不完全?”
長錦皺着眉頭想了想,無果,于是點了點頭,“大概是吧,所以我沒有關于秦道塵的記憶,我隻記得,後來是憑着那份天道天生的神力在城門處敗了魔主。然後在厄運之門裡,我的心魔受魔氣影響,滋生出了暗黑面,他是由我分裂出去的,也承得了我的一半神力。”
秦湘望着他,腦海中浮現了在最後一個幻境之中見到的那張與他長得一模一樣的臉。
長錦還在繼續說着,“我沒有辦法阻止他的誕生,也沒有辦法阻止他成為新的魔主,我剩下的隻有那一部分天道天生的力量了,還有一份壓在肩頭的責任。其實我想過放棄,但是每當我真的想要放棄的時候,我心中卻總有一個聲音在不停地警醒我,不可以!可是為什麼不可以?除了這是我的責任之外,還有什麼理由是讓我必須堅持的,我不知道。”
“所以這些年裡,我覺得自己就像一具行屍走肉,我将自己化為了一塊鎮妖石加固着厄運之門的封印,如果不是三年前那幕後之人的出現,可能我和他還會這樣一直下去,相互制衡,相互鎮壓,直到未來有一天他再度破開封印,隻是我沒想到,這一天來得這麼快。”
長錦說完,一聲歎息。
秦湘一愣,看着他的臉,看着他那雙落寞的眼睛,輕聲道:“那神君你現在是怎樣想的呢?”
長錦歎了口氣,搖搖頭,神色複雜,聲音郁結:“我也不知道,雖然我當時用盡了自己所有的力量将他封印在了妖魔鏡中,讓他不得成型,可如今他遺落世間,又被别有用心之人撿去,如果他要是成功解封了,世間将再次陷入黑暗,而我也知道,那是我的暗黑面,是我的心魔,如果我的信仰不重塑的話,我永遠都不可能戰勝他,所以我必須得在他解封之前,找到他,然後帶着他回厄運之門内重新封印。”
聽他這麼說,秦湘擡頭問道:“那為何不選擇重塑信仰?然後徹底消滅他?”
聞言,長錦頓了頓,良久,才垂下眼簾,悶悶道:“人間太悲涼,我已經不知道人到底是什麼了,也不知道自己所堅持的意義何在,也許,我有時候真的已經認為魔主說的是對的了,人的一生,從最初開始,就是惡的嗎?”
聽他這麼問,秦湘皺了皺眉頭,伸手端起了他的臉,認真道:“不可以這麼想,魔主就是個大壞蛋,你怎麼可以聽他的話?我一開始就跟神君你說過了,不止是人,世間萬事萬物都具有兩面性,你看我們玉溪城的那個委派任務,既有程鴻恩那樣的壞人,又有宋芸奶奶還有那個姐姐她們那樣的好人,還有蘇子煜那樣又好又壞的複雜的人,你要記得,善惡皆在本心,世間并不可能隻有壞人的,也不可能隻有好人,不過這些都是外在的,怎麼可以影響你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