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川被一把踹到牆上,後背剮蹭着粗糙的牆體,火辣辣的疼。一口氣還沒緩過勁來,拳頭也如雨點般落下,他不知道自己被打了多久,一開始他還會覺得疼,覺得受不了,覺得命運不公,為什麼要讓他來遭遇這些,為什麼,可掙紮過後,卻也隻剩下無力,因為父債子償,血濃于水。
等到他們發洩完畢,已經是多時之後了,為首的男子慢慢走了過去,用腳尖踹了踹倒在地上的淩川,“小兔崽子别裝死,今日的錢該還了,錢呢?”
淩川眼冒金星,喉間彌漫着一股強烈的血腥味,劇烈地咳嗽了一陣,他才顫抖着爬起身來,緩緩地伸手,從腰間摸出那一份銀錢,還沒遞給他,那人卻眼疾手快,又一腳踹翻了他,将他腰間的另一個布囊薅下。
淩川隻懵了一瞬,便着急地要上前去奪他手中的布囊,可那時的他又瘦又弱,一介瘦弱少年又怎麼搶得過身強體壯的男人,最終的結果無疑于以卵擊石,換來的,隻會是另一頓更狠的毒打。
“還……還給我……這是要還給别人的……不能……不能給你們。”淩川被壓制在地上,隻能朝着那人不住地爬過去。那人被他這副模樣勾起了一絲玩味,他将那荷包随手一抛,抛進了另一個人懷中,滿懷惡意地笑道,“還給你?可以啊,你能拿到我們就還給你。”
就像貓兒逗鼠一般,那小小的荷包在空中被不斷地抛過來抛過去,明明是很近的距離,卻距離他那麼遠。就像他的人生,每次他都告訴自己,沒事的,忍忍就過去了,黑暗隻是暫時的,隻要熬過這段時間就會好了,可是上天就像是在跟他開玩笑,黑暗後面等待着他的永遠是更黑暗。
這樣的日子就像是永遠看不到盡頭一般,太累了,他真的累了。
“小呆子。”就在他快要到達忍耐的極限點時,一聲熟悉的聲調傳來,依舊是那樣懶洋洋漫不經心的語氣。他擡起眼望去,在小巷盡頭,依舊是那個熟悉藍色身影,在她身邊,還站着一個與她相差了些年歲的紫衣姑娘。
那紫衣姑娘自然就是林聽晚了,她站在林秋月身旁,看着面前的場景,怔了怔,輕聲問身旁的妹妹,“秋月,這是你朋友?”她有些驚訝,她的這位妹妹算是她帶大的,因為各種因素,從小性子就有些孤僻,她也想過讓她交些朋友,可她卻隻願呆在她的身邊,久而久之,這些想法也就不了了之。可此時,她第一次看見了她主動與人搭話,這個變化對她來說,是值得震驚的。
林秋月看着姐姐眼中那絲欣喜與不可置信,她無奈道,“也不算朋友,就是覺得他挺呆,還挺有趣的,好了,姐姐,你先别問了,他都快死了,幫幫我吧。”
“好,先不問,不問。”林聽晚回過頭來,上前去與那些人交涉。飛羽門作為修仙界中有名的門派,就算這些人不修仙,林聽晚的名号也是聽過的,見她要保這人,那群人先是一怔,然後猛地回過神來,讪笑着将那隻舊荷包給了她。
林聽晚接過荷包,看了眼地上躺着的淩川,又将目光移到了他們身上,道,“這孩子欠你們多少銀兩,今日我一并替他還了,以後他是我飛羽門的人,你們莫要再欺辱他了。”
“是是是,我們知道了,知道了,以後不會了。”
“既如此,就走吧。”林聽晚歎息着,從腰間解下錢袋遞給那為首的男子。
這事兒也算是了結了,林聽晚走到淩川身邊,他靠着牆垣坐着,滿臉傷痕,讓人心生憐憫。她将荷包放在他手中,輕聲道,“給你。”
淩川惴惴地接過,擡眼看了看林秋月,又擡眼看了看林聽晚,這才小聲道,“謝謝……”
林秋月在他面前蹲下,皺着眉頭将他上上下下看了一番,才托着下巴,露出了她那熟悉的笑容。她輕輕地笑了下,淩川被她笑得有些發懵,他眨眨眼,卻聽見她道,“小呆子,怎麼一段時間不見,再看到你時怎麼還是把自己弄得這麼慘呀?”
明明算不上多好聽的話,甚至其中還有些嘲諷的意味在。可那一刻,看着她的笑,看着她的眼睛,淩川突然就有些想哭,他也不知道為什麼,明明他與她,也不過才見過兩次。那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湧上心頭,夾雜着這些日子受過的所有委屈,他終于忍不住了,眼眶濕紅。
林秋月顯然沒料到淩川會在她面前落淚,一向從容漫不經心的臉上也閃過了一絲措手不及的慌張,她收回手,怔了片刻,不可思議地又盯着他看了兩眼,才像被吓到般似地,忙道,“喂,你不至于吧?我不就說你兩句,也沒罵你,你哭什麼?你可是個男孩子,不許哭。”
聞言,淩川也像是被吓到了一般,一頓,他連忙伸手擦着眼淚,一邊努力地止住哭,一邊眼淚卻不聽話地往下掉。那模樣,又有些滑稽,又有些可憐,還有些可愛。
一旁的林聽晚看着,扶額苦笑道:“好了,秋月,不要欺負他了。”
“我哪有欺負他,姐姐你不要亂說。”林秋月呲牙咧嘴地看向林聽晚,朝她不滿地努努嘴巴。隻有在林聽晚面前,她才會像個小孩一樣,将自己的各種情緒展露出來。
林聽晚笑着摸摸她的頭,又看了看地上坐着的淩川,柔聲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淩川。”淩川小聲地回答道。
“淩川…… ”林聽晚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半晌,又擡起頭來,笑道,“與我們算是有緣,我叫林聽晚,這是我妹妹林秋月,如果你願意的話,跟我們走吧。”
這話一出,林秋月與淩川皆是一愣。林秋月道,“姐姐,你在說什麼?”
“怎麼?”林聽晚看向她,好笑似的,“方才不是你拉着我讓我幫幫你的嗎?我還以為你想讓他跟我們回去呢,如果你不想的話……”
“姐姐,好了,不要用激将法了,這一招對我沒有用了。”林秋月打斷了她,兩姐妹又笑鬧了幾句,林秋月才将目光挪到了淩川臉上,眉頭擰起,揚揚下巴道,“喂,呆子,你跟不跟我們走?”
淩川張了張嘴,他不知道該說什麼。見他不說話,林秋月心中惱了,其實她是希望淩川跟她們走的,可能是第一次見面時,見他那副老老實實的模樣,明明都快要被賣了卻還要說着因為他是我爹,我不能丢下他的這種讓人發笑的話,讓她覺得世上怎麼有這麼蠢的人呢,她不信。
直到這次又遇見他,看着他被人如此欺負着,卻還是那副呆呆傻傻的模樣。那舊荷包中能有什麼寶貝東西,無非就是幾塊銀錢罷了,能有他的命重要?能讓他如此不要命地也要奪回來。
這樣的傻子,呆子,蠢貨,再在外面呆個幾年,就會把自己的小命玩沒吧?
林秋月想了想,又将他上下看了兩眼,看着他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她啧啧啧地直搖頭。好了,已經不需要用不确定的語氣了,她現在敢肯定,再放他在外面獨自溜兩年,他絕對會把自己的小命都玩完去。
等了好一會兒了,還沒聽見淩川答話,林秋月頓了頓,她伸腳碰了碰淩川的腳,皺着眉頭不耐道,“喂,跟你說話呢?你怎麼回事?怎麼還啞巴了?要不要跟我回去?”
淩川一驚,望着她,才剛張開嘴說出一個字:“我……”
卻蓦地被林秋月打斷,“算了,磨磨唧唧,你不願意也得願意,你可是我當初花錢買下來的,必須跟我回去。”
淩川到底還是跟着林秋月回了飛羽門,他也不知道他是懷着怎樣的心情跟着她們回去的。因為是跟着林聽晚回來的,他的身份既不算門中弟子,又不算是客人,為了給掌門面子,飛羽門中衆人對他也算是客客氣氣的。
不用練功,又沒有給他安排活幹,這樣呆着他心中終究是過意不去。雖然林秋月林聽晚并沒有說過要讓他償還銀錢,但他過不去自己心中的那關,于是白日裡,他除了給門派中衆人打雜幫忙外,其餘時間,還是會出門去找些零工做,然後将賺來的錢繼續攢在他那個舊荷包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