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經見過名為“青行燈”的妖怪，他對我的故事很感興趣，詢問我是否可以帶走它，但我拒絕了，獨自帶着故事在深山中遊蕩，”花子婆婆小心翼翼地撫摸着冰冷的墓碑，用袖子将上面的灰塵仔細地清除。

“因為我始終覺得，故事是有溫度的，它不該是那樣冰冷的東西。”

“我第一次遇到那個人類的時候，她正在被強盜追趕，高聲喊叫着“救命”，但我并非強大的妖怪，隻能使些不入流的幻術，将強盜吓退。”

“我的妖力弱得很，甚至連基本的化形也做不到，所以并沒有在人類的面前出現。”

“人類以為是天狗大人救了她，日複一日地回到這裡，向我傾訴她的感激。”

“說實話，當人類稱我為“天狗大人”的時候，我并沒有否認，我的内心甚至生出了一種隐秘的欣喜。”

“我是天狗大人的造物，當我第一次在林間看到騎着巨大的白狐，役使着管狐的天狗大人的時候，心中便早已不自覺地對天狗大人心生向往：若我也是威風凜凜的天狗大人，那該有多好。”

“所以我一直頂着天狗大人的名号，享受着來自人類的供奉。”

“然而，假的終究是假的，我始終都不可能成為天狗大人。”

“在那群惡鬼襲來的時候，我救不了她，我救不了任何人。”

“我親眼看着她痛苦地被惡鬼撕碎。”

“我什麼都做不了，甚至無法為她報仇，隻能孤獨地徘徊在山野之間，将那些弱小的人類引出這片土地。”

“最後，是一群穿着奇怪制服的人類來到了這裡，很奇怪，明明那些隻是人類而已，卻前仆後繼地憑借着人類的軀體與惡鬼抗衡。”

“他們殺死了鬼，盡管自己的隊伍也損失慘重，但他們臉上卻依舊帶着笑容，像是能驅散所有的陰霾。”

花子婆婆仰着頭，擡頭看向夜空，點點星子綴在空中映襯着那一輪圓月，她的眼中閃過疑惑，不解，懷念……種種情緒最終彙成一聲輕淺的歎息：“人類啊，真是一種奇怪的生物，他們的身體雖然孱弱，卻擁有着比妖怪還要堅強的意志與百折不撓，向着困難抗争的勇氣。”

“我還是看不懂人類。”最後，她隻是下了一句這樣的結論。

在說完想要傾訴的話語後，花子婆婆終于将視線移到了月見千裡身上。

“巫女小姐，我并沒有什麼目的，隻是想要找些人訴說我的故事罷了。”

“我不想那些故事就這麼被遺忘。”

“至于那位呆在寺廟裡的付喪神，我不知道他從何而來，但這裡的悲劇與他無關，我隻是在他的身上感受到了與天狗大人有些相似的氣息，故而想要找人拉他一把。”

“他看上去很痛苦。”花子婆婆補充道。

“對了，還有這個，”花子婆婆從口袋裡翻找了一下，掏出了三枚5円的硬币，遞到了月間千裡的面前：“這是那個少年的東西，麻煩您還給他。”

花子婆婆的手就這麼頓在半空中，因為月見千裡并沒有收，隻是定定地看着眼前的妖怪。

在日語中，“円”與“緣”同音，“5円”也有“吾緣”的意思，贈予别人“五円”即為與之結緣，當然，這或許不是重點，重點是：

“再這樣下去，你馬上就會消失。”

日本是一塊重靈的土地，因為“萬物有靈”的思想，這裡誕生了八百萬的神明。但真要說起來，所謂八百萬的“神明”不單單隻有神明，也有從萬事萬物間誕生的靈性，無論是妖魔還是精怪，均可享有這樣的稱謂，接受來自人類的信仰祭祀。

接受了人類信仰與祈願的神明或者精怪，也會因為被人類忘卻而消失。

而花子婆婆現在正屬于此類妖怪。

“嗯，”花子婆婆點了點頭，對于她自身的消逝，她倒是看得分外淡然：“萬事萬物都會有消失的一天。”

“我隻是不想再欺騙人類了。”

“我始終都不是像天狗大人那樣強大的妖怪，無法回應人類的祈願，所謂結緣，也隻不過是背負在我身上的負擔。”

“更何況，您與太宰先生……本就無法與我結緣，至于村田那孩子……”想起村田，她的臉上似乎也有了幾分更加真摯的微笑：“那是個幸運的孩子，他的身上有着誕生奇迹的可能性。”

“我明白了，”月見千裡垂下眼眸，她最終還是從花子婆婆的手上拿走了10円，至于那最後的“5円”……

“我無法幹涉村田的意志，若是有機會的話，你可以自己交給他，或者……”

剩下的月見千裡沒有說，她想對方也應當心知肚明。

“我該回去了。”看到天空泛起了一絲微微的白，月見千裡選擇了告辭。

“嗯，您要找的人，或許在距離這裡不遠的景信山那邊，”花子婆婆終于想起了那群人臨走之時說過的話語，提醒道。

“真希望還能見到您。”她輕聲感歎。

這是一句挑不出錯處的場面話，月見千裡分不清這隻是客套，還是她的真實想法。

“如果有機會的話。”月見千裡淡淡回應。

雖然這機會……的确有些渺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