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的長平鎮，已經進入冷凍模式。一到晚上，溫度直降到零下十幾度。

程仰擦幹刀刃上的水，把刀放進刀架，又将抹布挂好，看着一絲不亂的廚房，終于舒了口氣。

長平鎮煤炭産業園區全面改造的批文拖了半年還沒下來，而整個産業園區已經停産一年多了，這讓他有些頭疼。

他趿着拖鞋剛走進書房，放在客廳的手機響了。

“喂，哥，出事兒了，你快來廠裡看看吧。”電話那頭的程斌語氣慌張。

程仰剛舒展的眉頭又皺了起來：“出什麼事了？”

程斌糾結一下，說：“你還是趕緊來廠裡吧，電話裡說不清楚。”

他挂斷電話後，太陽穴突突直跳，有種不好的預感，于是疾步走去衣帽間，在保暖衣外面加了件純色的休閑襯衫，又套了件夾棉的工裝外套，最随便拿了條圍巾系上。層層疊疊穿了一堆，沒一件保暖的，一如既往的很随性。

五分鐘後，他開着一輛路虎駛出甯林市最大的别墅區——長平村，直奔煤炭産業園區。

到達國浩煤廠時，廠子圍牆上的射燈全部亮着，空曠的水泥地上，孤零零地立着一架老舊的選煤機，在地面上拉出房子狀的影子來。二十幾個戴着安全帽的工人，在空地上圍成了一個不規則的圓。大多數人都木然地站着，少數幾個拿着手機偷偷拍照拍視頻，發到自己的微信群和朋友圈裡。沒過一會兒，手機提示音此起彼伏地響了起來。

程斌一見他下車立馬迎了上來，慌得說不出來話，直接拉着他往圈子中心走。

程仰剛一靠近圈子，隐約看見地上躺着人，腳步不自覺地慢了下來，心跳卻越來越快。

“叫救護車了嗎？”他一張口哈出了不成形的白氣。

程斌答：“叫了，應該快到了。”

他打量着地上的兩個人，發現他們各自的一隻胳膊已經碳化了一部分，空氣中彌漫着一股糊味。程仰的眼睛晃動得越來越快，開口問道：“怎麼不急救？”

他身旁的一個中年男人說：“他們爺兒倆在架子上面碰到了高壓線，手燒沒後自己掉下來的，當時就沒有心跳了。”

程仰咽了咽，顫抖着跪了下去，開始給其中的年輕人做心肺複蘇。

程斌過去阻止那幾個拿手機的工人，一扭頭就看見程仰在幫年輕人做人工呼吸。他走過來，猶猶豫豫地蹲下去，拉住他低聲勸道：“哥，沒用的，人已經不行了。”

程仰推開他，自顧自地繼續按壓，漸漸地有些喘，“報警吧。”

程斌愣了下，擡頭掃一眼正盯着他們看的工人，湊過去壓着聲音道：“你報警幹嘛？這都是老鄉，隻要把他們家人找來，賠點錢私了就行了。”

程仰停頓一下，提高音量說：“我再說一遍，馬上報警。”說完，他繼續按壓起來。

程斌看着他棱角分明的側臉，一上一下地晃動着，明白這會兒改變不了他的主意了，咬了下後槽牙，拿出手機撥通了“李晉”的号碼。

“程斌？”電話那頭的李晉先開口說話，“這個時間打給我，不會是你們的廠子出什麼事了吧？”

程斌站起身來，煩躁地揉了揉頭發，說：“這次真被你小子說中了，确實出了點事，趕緊帶幾個人過來看看。”

李晉問：“什麼事情還得再帶幾個人過去？”

“你來了就知道了！”咬牙說完，程斌直接挂了電話，緊接着遣散工人，讓他們都立即回家去。

不到十分鐘，工人們紛紛騎着電動車離開，随後，救護車和警車相繼趕到。急救醫生迅速為父子倆檢查生命體征，已經微乎其微，盡力搶救十分鐘後，兩人均沒有任何起色。其中一個醫生從地上起來，向程仰走去。

“兩個人都已經不行了，我們就不拉回去了，直接在這裡宣布死亡吧。”醫生擡起手看了眼手表，說：“死亡時間——”

“你們再救一下吧，”程仰打斷他，目光懇切，“用最好的藥，再試一下。”

一旁的程斌拉了下他的袖子，眼神複雜地看着他，“哥，你就别為難醫生了。”

程仰瞥他一眼，又看向醫生，聲音聽不出情緒：“他們是父子倆，不能就這樣都走了。”

醫生定定地看了他幾秒，邊轉身邊說：“好，我們再試試。”

“拜托了。”程仰望着他的背影，眼中重新燃起一絲希望。

另一邊，正在勘察現場的李晉，是程斌的發小，也是長平鎮派出所的一個小隊長。沒過多久，李晉一行人勘察完了現場，向他們兄弟二人走來。同一時間，一個年輕女人騎着電動車帶着一個中年女人進到了廠子裡。

不難判斷出，她們是那兩個人的家屬。程仰低了低頭，不知道如何面對她們。

兩個女人相互攙扶着，一邊伸頭看醫生搶救的情形，一邊走向程仰。李晉給同事使了個眼色，即刻有兩個民警走到了程仰身旁。

程仰卻繞開他們，主動向兩個女人迎了上去。他剛低下頭對她們說了一聲“對不起”，兩個女人便發了瘋似的，沖上來對他又踢又打，嘴裡還不停地喊着：“殺人償命！”

三五個民警立馬上去拉開她們，兩個人登時哭鬧起來，連同警察一起罵。

李晉皺了皺眉，大吼一聲：“再鬧就拷上帶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