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楓野一路追着排球過來，到了花壇，花壇在13公寓背面，路過的人很少，排球慢慢地滾到花壇邊就不動了。

楊楓野将排球撿起來，才聞到了血腥味，從另一邊傳來。

然後聽到幾個人的尖叫。

從人群的讨論聲中，好像是大一的新生。

大一是大類招生，為了大二能分到好專業，必須時刻緊繃自己，不能放松，即使是體育課，也真的會挂科。壓力大是常有的事情。

原本一晚上都很暴躁的排球此刻不動了，仿佛任何一個普通的排球，待在她懷裡，安靜又乖巧。

聯想到白天，這個排球同樣是從一個大一學弟的影子裡長出來的。楊楓野抱着排球。

同一個人麼？

折騰了一晚上，大家都累了，洗漱完就各自上床，小聲地在讨論這一屆新生是不是壓力太大。

楊楓野拎着排球上床的時候，被對床的李思琦眼尖瞅到了。

李思琦：“……你晚上就非要抱着球睡？”

楊楓野：“洗幹淨了。”

李思琦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球一眼，不知道她自己想到了什麼，總之歎了口氣，語氣很複雜地說了聲：“那好吧。”

努力忽略掉李思琦奇怪的眼神，和莫名其妙的寬容。楊楓野拉上床簾。

她沒躺下，坐在床上，手裡捏着排球，閉上眼睛。

白天發生的一切曆曆在目。楊楓野回想起那個新生的模樣。

當時他顯然沒有找到組隊能墊球的同伴，一個人站在隊尾，穿着簡單的運動衫，學生卡……要求慢跑熱身的時候把學生卡拿出來看了一眼，上面的編号前七位是2407508……後面的數字被他的手指壓住。

24是入學年份，075是信息大類的序号，最後四位應該是學生編号，可惜被擋住，看不到了。

楊楓野扯着排球，揪了一會。

沒反應。

她拿它往牆上敲敲。

也沒反應。

正當楊楓野打算把它放到一邊的時候，眼前的影子越來越濃，越來越靠近她，仿佛一個吞噬光線的無底洞。

楊楓野眼前一花，便被自己的影子吸了進去。

楊楓野緩了緩。

這不是她第一次被影子裝進去了，隻不過上一次都是初中的時候。

這裡面的怪物租客并不多，這些年加起來總共才十幾隻的樣子。

影子裡是沒有光線的，楊楓野每次都看不見它們。她摟住懷裡的排球，感受到它依然在。

“……聽好了沒有！期末考核要互墊五十個才算及格！八十五個以上才算滿分！自行找搭檔！”

一模一樣的聲音，一模一樣的語氣。

——是白天遇到的排球老師。

他的聲音從上方的空間傳來，還隐約有回音。

楊楓野安靜地抱着排球。

她在……今晚跳樓這個新生的影子裡。

重複他的一天。

嘈雜的餐盤聲。應該是食堂。

隻能聽見過路人的說笑，應該沒有人結伴。

去到食堂，然後收拾了一下，去圖書館午休，自習一會，下午上課。

中途接了個電話。

不知道對面是誰打給他的，教室的走廊光線很好，影子不是很清晰，隻能聽到電話裡斷斷續續的聲音。

電話：“你考慮……”

“我沒辦法……是封建迷信……給不了太多。”

電話那邊聲音大了一點，這回楊楓野能聽清了。

“什麼封建迷信！是精神寄托！”

然後那個男生挂掉了電話。

楊楓野手裡的排球動了動，一切又驟然安靜，時間仿佛加速，立馬來到了晚上。

“我會挂科，然後分流，學分不夠就會休學，挂科有污點後就會找不到工作……”

楊楓野聽見那個男生自言自語。

語氣裡明顯不對勁，像是被困在一個個迷宮裡，暈頭轉向，深陷泥沼的霧氣。

她想開口，然而這是已經發生過的事情，楊楓野最後隻能聽見高空墜落的風聲，和幾個異常平靜的聲音。

從這個陰影塞滿的空間裡，如同流動的灰色液體，慢慢淌下來。像在讨論明天的天氣一樣日常。

“這個學校的室友跳樓能保研麼。”

“每年政策不一樣吧。但總是要壓下去的。”

夾雜一道驚呼。

“周——”

周。

楊楓野用力地眨眼。

下一刻，眼前的畫面又是宿舍，她聽見室友們還在小聲讨論。

楊楓野緩了緩，出聲詢問：“有今年大一新生的總名單麼？”

“公衆号上或許會有吧？”刑菁問，“我們把你吵醒了嗎？”

楊楓野：“我沒睡。”

“開始喊你你沒動靜，以為你已經休息了。”劉茹茹小聲說。

學号前七位是2407508，姓周。

楊楓野掏出手機，試圖從公衆号上找。

“好可惜啊，才上大一吧。”

“不過确實……我感覺我現在都輕松多了。”

“聽說周鴻室友壓力也蠻大的。”

楊楓野還在往上翻推文，手指有點累了。聽到這句話，她頓住，問：“誰？”

“周鴻。今天跳樓的那個新生。”劉茹茹說。

“這就知道名字了嗎？”楊楓野驚訝。

“小謝在帶大一的學生。”刑菁說，“他現在一起去三院陪護，還在搶救。先不要亂說出去嗷寶寶們。”

小謝就是刑菁的男朋友，主要負責學生幹部的工作。

楊楓野應了一聲。

她們又閑聊了一陣，最後大家都很困，李思琦刷着手機論壇，突然想起什麼。

“哦對了野子，那個匿名貼主之前回我了。”

之前問的海龜湯都快忘記了。

楊楓野困意已經上來，才想起這回事，迷迷瞪瞪地應聲：“說了什麼？”

李思琦：“貼主說是。”

劉茹茹恍然大悟：“原來是蜘蛛啊。那掉下的八條花瓣原來就是八條腿。”

夜深人靜的時刻，李思琦默默裹緊了自己的被子。

她刷着論壇，這時又有一條匿名帖子新發送，與之前海龜湯的貼主默認頭像一模一樣。

【00：46，第一條】

李思琦沒太在意，關掉手機準備睡覺。

安靜的宿舍裡，響起有規律的呼吸聲。

楊楓野本來困得不行，但枕頭邊的排球突然拱來拱去。

楊楓野無奈地睜眼，本來以為它又要出去，沒想到它一個猛子，直接紮進了自己的影子裡。說什麼也不出來，像是外面有東西在追它。

楊楓野：……？

這下困意也消散了不少。她掀開床簾，看到刑菁的手機還照着屏幕。

楊楓野氣聲問：“還沒睡呐？”

刑菁點點頭，同樣小聲說：“小謝剛給我發消息，說周鴻搶救無效，正在通知家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