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山用的山地車鮮少有裝後座的，男生指着車架位置道：“你坐這兒吧。”

“啊？”

那兒根本不是個座位，管子怎麼坐人？

吳遙沒有動作，男生又道：“可以的，你過來，我教你上來。”

那會吳遙還沒開始發育，還是個瘦瘦小小的小孩身形，身高估計隻到他的腰上多一點。所以他根本沒有從車上下來，隻彎腰一撈，就把她連人帶書包放到了車架管上。

窄窄的坐處讓人有些失衡，吳遙慌慌張張地抓住了男生的胳膊，他輕笑着安慰：“不要害怕，小妹妹，摔不了。手抓着這裡，害怕就跟我說。”

他讓吳遙往前趴着，雙手扒在車頭把手邊。

紮實的輪胎開始在石子路上緩緩滾動，鄉野的風、山間的雲也跟着加快了速度。

吳遙小心翼翼地趴在車架上，起先是不敢擡頭的。

直到頭頂傳來一聲輕笑，“你不用這麼害怕，哥哥技術還是不錯的。”

吳遙這才緩緩擡起頭，睜開眼睛看兩邊飛快駛過的石頭、樹木、腳邊被碾開的小石子，比往日放學走過路上更加輕盈的風拍打在臉上，輕飄飄的，帶着香味，周遭的一切似乎都變得更加美好。

路上一颠簸，她被輕輕抛了起來，馬尾發梢飛起，掃過男生的下巴，蹭得癢癢的。

他低下頭，悄悄觀察這個話少的小孩。

她眼睛很黑、很亮，盡管這樣瘦小，但仍有股東方女孩靈魂中醇靜的美麗。她看起來膽子不大，但對事物充滿好奇，于是怯生生地觀察着周圍的一切。但此刻，她的嘴角是向上的。

上帝保佑，還好自己沒有吓壞人家。

這還讓他想起了自己的妹妹。

他笑着問：“對了，我都還沒問，你叫什麼名字呀？小妹妹？你現在還在讀小學？”

“我馬上都要初二了！”

吳遙的眉心微微皺起，顯然有些不滿，頓了下，又說：“我叫吳遙，你呢？”

這麼小一個，居然都初二了？

男生：“我啊？我叫辜玉。知道是哪兩個字嗎？”

吳遙跟着念了一遍這個名字，發現自己一個字都猜不出來。

頭頂上，男生的喉結輕輕滾動，笑了起來。

聲音在風裡悠遠清澈。

“辜負的‘辜’，寶玉的‘玉’，辜玉。”

辜？

好奇怪的姓啊。

吳遙想，他果然來自很遠的地方。

吳遙不想叫他看輕了自己，撇撇嘴：“我知道賈寶玉，我看過紅樓夢的。”

“哦？”辜玉看她一眼，又擡頭看路，他開始覺得這個小家夥有趣了，畢竟在遠他生長環境上萬裡的地方，很難遇到能和自己說這麼多話的人了，“那你跟我說說，賈寶玉是什麼樣的人？”

他連賈寶玉都不認識？

吳遙心裡更加鄙夷了。

“賈寶玉就是紅樓夢的男主角啊，他出生的時候，嘴裡含着一塊寶玉，所以起這個名字。”頓了下，吳遙問：“那你出生的時候，嘴裡也含着一塊玉嗎？”

辜玉嘴角笑容加深，“沒有，好可惜，我嘴裡沒有玉。”

“那為什麼給你取這個名字？”

“可能是因為……”辜玉看着遠方天際線上的紅日被一點點吞沒，“覺得我的生命像玉一樣珍貴吧。”

他的家人一定很愛他。

吳遙默默想，像自己，隻能介紹為“遙遠的遙”，而不是“寶玉的玉”，如果她也有這麼愛自己的家人，那她應該叫做“吳玉”吧。

吳玉、無語？

吳遙悄悄笑了。

“那你是從哪裡來的？”

“很遠的地方。”

“很遠的地方是哪裡？是在海邊嗎？”

“算是吧。你喜歡海？”

“我都沒見過大海。”吳遙趴在車把手上，眼裡露出憧憬的顔色，“我隻在書上看到過。海邊很好玩吧？有那——麼大的藍色大海，還可以堆沙子。”

辜玉輕笑，随口說：“嗯，等你長大了，可以來我家玩，帶你去堆沙子。”

“真的？”吳遙倏地回頭，眼睛亮亮的，“你家好玩嗎？”

“當然好玩。”大概是見她表情太過期待，他又加重了語氣：“特——别好玩，比這兒好玩多了。”

這吳遙可就不愛聽了。

“我們這……也很好玩的。”她小聲反駁。“我家後面有一片山谷，山谷裡開滿了各種各樣的花，特别好看。”

她補充了一句：“肯定比你家那邊的好看。”

“是嗎？”辜玉見她莫名生起了勝負欲，小嘴都撇起來了，有些好笑，便故意逗她：“我不信，這兒到處都是樹，哪有花？”

“真的！”吳遙急了，“就在我家後面，不信……我今晚帶你去看！”

“嗤……”

辜玉的笑聲在呼呼的風聲中散開，他哄道：“好好好，你家後面開滿花的山谷全世界最好看，行了吧？”

那她也不是這個意思嘛……

吳遙又悄悄趴了回去，目光落在辜玉那雙握着自行車把手的大掌上。他的手皮膚很白，骨節分明，掌心寬大，撐在把手上時浮起血管來。

而自己的手卻是小小的，蠟黃色的，幹枯的血管浮現在粗糙的皮膚之下，一點也不好看。

她悄悄縮了縮手指，用身體擋住了自己的手背。

她想，如果辜玉真的是自己的哥哥就好了。

“哥哥。”她說。

“嗯？”

“我以後真的可以去海邊找你玩嗎？”

“當然可以啊。”辜玉爽朗地笑起來，“海邊也能看到很多花的，到時候我帶你去找。”

“真的嗎？”吳遙悄悄翹着嘴角，眼裡藏着對未來小小的期待和憧憬。

頭頂傳來辜玉溫柔的嗓音：

“真的。海邊還有很多有意思的海島，等你過來，我帶你去找一座，開滿鮮花的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