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泠秋從噩夢中驚醒。
他掀開被冷汗浸潤的被褥,寒冬的風讓他稍稍清醒。熟悉的身影坐在床邊,幾名醫工正在附近忙前忙後,油燈的火光在牆壁照射出龐大的影子,狹小的寝舍顯得無比局促。
“我…昏迷了多久?”
“三年。”
“三年?!這……長明觀的各位,還有冬兒和月,他們都還好嗎?”
“你真的很容易上當,師兄。”
“别叫……罷了,随你便吧。”
身心俱疲的泠秋窩回了被子裡,或許,他從未醒來。見他這副模樣,陳今浣也不忍心繼續逗弄他了,難得地正襟危坐起來。
“地脈之毒已解,長明觀群龍無首,大荒落臨期降至,不知師兄可願去那掌門的寶座一坐?”
此言一出,泠秋的手指無意識摩挲着被褥上的雲紋,陳今浣的提議像塊燒紅的炭火墜入心湖,激起一圈圈灼痛的漣漪。窗外飄來零星的紙錢灰,帶着焦苦的檀香味,他這才注意到檐角挂着的青銅鈴铛都裹了素絹,風過時竟發不出半點聲響。
“馮天師的喪儀還未辦妥,留下來的人卻已開始争搶秘庫中的寶物。”陳今浣用醫工放在一旁的銀針撥弄燈芯,火光照在他睫毛上,投下細密的陰影,“今早有人發現玄潭真人的屍身吊在藏書閣飛檐,舌頭被拔去,眼眶裡塞着龍心石的碎渣。”
油燈突然爆出個火花,泠秋看見火星裡浮動着半張焦黑的面孔。他猛地攥緊被褥,指節抵在胸口的繃帶上,那裡還殘留着被反複貫穿的幻痛——自從有了那些經曆,幻覺與自我懷疑便如影随形。
果然,從一開始就不該求仙藥,尋仙道。
“為何偏要選我?”他的聲音沙啞得像是砂紙磨過青磚,“你也說過,我很容易受騙,讓這樣的人坐上高位,不妥。”
“因為師兄的心,夠幹淨。腐朽滋生之處,亟需純淨的源泉來沖洗。”陳今浣忽然起身推開雕花木窗,夜風裹着潮濕的腐殖土氣息湧入屋内。遠處山道上蜿蜒着幽藍的磷火,隐約可見送葬隊伍擡着二十七口薄棺,紙紮的仙鶴在棺椁間翩跹,鶴喙卻滴着猩紅的蠟淚。
“瞧見棺木四周擡棺人的影子了麼?”他指尖輕叩窗棂,“兩日前是四人,一日前是八人,今日已變成十二人。長明觀遭遇劫難,明明死傷慘重,這突然多出來的‘人’,你猜是從哪來的?”
泠秋定睛細看,冷汗順着脊梁滑落。那些影子并非随着燈籠搖晃,而是像水草般自行擺動,每當棺木經過古柏,樹影便會突然扭曲成跪拜的人形。更詭異的是送葬曲調,明明該是哀婉的《蒿裡》,此刻聽來卻像是無數隻甲蟲在啃食朽木。
“千屍朝聖,萬仙獻子——繁茂……是大荒落的前兆。”
“我……能阻止一切?”
“呵呵,無比幹淨的心,歲填子大尊不會拒絕的。”
聞言,床上的人輾轉反側。他閉眼沉思,片晌過後,重新睜開的眼眸裡,卻多了一絲決絕。“我可以答應你,但在此之前……”
泠秋再度起身,向陳今浣做了一個“過來”的手勢,示意他俯身傾聽。後者毫無防備地湊近,卻突然感覺上身一涼,随後便暈眩起來。低頭看去,五柄五行劍正按照五行相克的規律,一一刺進了對應的器官——肝木、心火、脾土、肺金、腎水。
隻見纏着繃帶赤裸上身的男人走下床,用手中的劍将面前的少年大卸八塊,一旁的醫工發出驚呼,紛紛逃了出去。然後,屋内傳來劈骨削肉的悶響,陳今浣被徹底剁碎之前想的是——自己砍起來真好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