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生堂的後門虛掩着,門環上結着層薄霜。泠秋擡腳抵開木門,将昏迷的少年安置在内室竹榻上,馬不停蹄地來到藥櫃前翻找。他的餘光瞥過竹榻,榻上那人即使閉上眼,嘴角仍噙着若有若無的笑,仿佛随時會翕張着說出些駭人的瘋話。
陳今浣的睫毛在昏暗中翕動,鼻尖萦繞着蒼術混着艾草的苦澀。他試圖擡起手臂,卻發現腕骨被冰涼的硬物纏住——泠秋用真氣凝成的鎖鍊正順着經絡遊走,将躁動的污穢之氣緩緩壓回髓海。
“醒了就睜眼。”
竹簾外漏進的月光在地磚上鋪開霜色,泠秋背對着他搗藥,石臼與銅杵相撞的聲響規律得近乎刻闆,青瓷藥缽底映出少年蒼白的面龐。
榻上傳來細微的窸窣聲,陳今浣伸出手指勾住垂落的紗布,看着燭火中搖曳的影子,忍不住揶揄道:“師兄莫不是矩尺成精,連裹傷都講究對稱。”
泠秋沒有理他,指尖在藥屜間遊移,蒼術與艾草的苦香順着銅秤盤攀上袖口。他望着秤杆上微微發顫的星點刻度,不禁想起靈丹殿檐角懸着的藥鈴——每逢梅雨季,那些小道童們總愛蹲在青石階上數鈴舌晃動的次數,說那是天地開的藥方。
他也想盡早歸山,去照看冬兒和月華,卻始終探不明心底那份難以割舍的情感,隻能在迷茫中徘徊。
竹簾漏進的月光在地磚上織出菱紋,陳今浣的呼吸輕得像團将散未散的霧。他蜷在竹榻内側,新換的素紗中衣下隐約透出咒文烙痕,那些猙獰的禁制紋路随着穢氣壓制逐漸淡去。泠秋端着藥盅轉身時,正撞見少年偷摸袖中蟲卵的小動作。
“交出來。”
藥匙磕在瓷碗沿的脆響驚得蟲卵一顫,陳今浣讪笑着攤開掌心,三枚珍珠大小的卵囊正在月光下泛着幽藍:“師兄這般草木皆兵,真像是看顧雛鳥的老雀。”
“鎮妖司的探子此刻就蹲在瓦當後。”泠秋用真氣凝成冰塊封住蟲卵,霜花順着桌案蔓延至窗棂,“你若想明早就被押去含元殿試藥,大可繼續胡鬧。”
少年端起瓷碗啜飲湯藥,話鋒尖銳地指向左上方的飛檐:“聖上這般挂念,比平康坊的舞姬還黏人。不若贈他們幾副安神散,省得夜夜蹲檐角聽床腳。”
趁他擡頭時,泠秋取走了偷藏于領口的第四枚蟲卵:“太醫署前些時辰遞來折子,說含元殿的飛檐要重鑄鸱吻,司天台提議用你的脊骨作鎮物。”
“那敢情好。”陳今浣扯開衣襟,露出蒼白如瓷的胸膛,以及更多偷藏的蟲卵,“師兄覺得取第幾節椎骨合适?我瞧着第七節弧度最美,嵌在鸱吻嘴裡定比琉璃瓦還耀眼。”話音未落,喉間突然湧上腥甜,黑血順着紗布縫隙滲入枕席。他蜷起身劇烈嗆咳,脊背嶙峋的骨節如折翼般聳動,仿佛要将五髒六腑都嘔出來。
“你怎麼了?!”
“咳咳咳咳咳…這禁制……的确比想象中的要棘手。就連自愈…都不允許……還要把吃下去的血肉,全給逼吐出來……”
藥碗摔落在地,溫熱的手掌壓住他抽搐的肩胛,泠秋盯着碗中殘留的藥湯,組織好的言語化作一聲歎息:“心頭血給你,最後一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