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老悻悻收手,與此同時,棺椁内壁的暗紅苔藓遊動起來,苔藓表面浮現出數張無眼人面。那些人面開合着嘴唇,發出的卻是守棺人的聲音:“丫頭,想清楚了?這棺材裡躺過三百餘位活人,能喘着氣出來的不過七指之數。即使僥幸活下,躺過此棺者,三魂必損其一……”
“少廢話,開始吧。”少女直接打斷他的絮叨,未受傷的右手按在棺沿,一個利落的翻身躺入棺中,腐臭的龍涎香混雜着屍油味直沖鼻腔。青苔上的人面化作黏液,迅速爬上她的襦裙,在腰間凝成枷鎖狀的紋路。當視線被棺蓋遮蔽的刹那,她聽見血玉钏中傳出困獸般的低吼——這是契約結成後,泥犁子首次顯露出恐懼。
“呵呵、爽快!”崔老在泠秋的監視下開始作法,沙啞的嗓音隔着棺木傳來,仿佛來自幽冥深處,“想着你最痛的事——越痛,血越鮮。”
棺蓋緩緩合攏,龍涎香裹着腐氣直沖顱頂。于雪眠的脊背陷入綿軟苔藓中,渾身的力氣都像被抽走了,如蛛網上的蟲豸般動彈不得。暗紅菌絲自棺壁滲出,順着耳道蜿蜒而入,将記憶深處的褶皺緩緩撐開。
她看見五歲的自己跪在祠堂青磚上,掌心戒尺印痕未消。小妹雪晴躲在門廊陰影裡,将偷藏的糖人掰成兩半,琥珀色的糖漿沾着灰塵遞過來。那截沾土的糖塊在記憶裡始終是溫熱的,可此刻卻冷如冰錐,刺得髓海生疼。
“阿姊,甜嗎?”
稚嫩的童聲貼着耳膜響起,菌絲纏得更緊了些。于雪眠的舌尖嘗到鐵鏽味,一時間竟分不清是幻境還是契約反噬。棺椁内壁的苔藓突然亮起幽光,映出無數張雪晴的臉——十歲臨摹星圖的,十三歲咯血卧榻的,咽氣時浮腫青白的……千萬道視線穿透時空藩籬,将她釘在記憶的刑架上。
泥犁子的絮語混着菌絲顫動,在顱骨内凝成實質的刮擦聲:“還不夠疼,這些碎片早被我嚼爛了——不如想想七歲那年,你将小妹推下冰窟那件事?”
“住口!”于雪眠猛然咬破下唇,血腥氣将幻象撕開裂縫。棺椁外的風雪聲忽然清晰起來,崔老沙啞的咒文透過木闆縫隙滲入,使她逐漸回憶起那些被刻意遺忘的往事……
草廬内的油燈燃出沉悶的噼啪聲,守棺人正往銅盆裡撒紙錢灰。盆底繪制的八卦陣被灰燼淹沒,老人似是想起了什麼,發出一聲輕笑:“馮佑的徒子徒孫,連《太陰煉形》都認不得了?”枯指戳向人偶心口暗紅漿液,“還沒看出來?俺拿這木偶吊着他一口氣,不然你那好師弟早就魂飛魄散了。”
窗紙外的雪光将人偶面容映得忽明忽暗,那抹熟悉的譏诮神色愈發刺眼。
“多謝前輩出手相助,晚輩愚鈍,無以為報!”泠秋放下手中的劍,行了一個标準的道門禮,“請問前輩取血時,可曾聽見他說過什麼?”
崔老蒙白的左眼轉向棺椁,刻刀在人偶肩頭剜出深痕:“漿糊能說什麼?翻來覆去都是錢錢錢,活像個掉進方孔裡的痨鬼。”腐血順着刀尖滴入銅盆,靛藍火苗倏地竄起三尺,“倒是你——”
話未說完,棺椁突然劇烈震顫。暗紅苔藓如活物般收縮,将于雪眠的驚呼悶在棺内。泠秋的劍陣尚未成形,整具槐木棺材竟憑空浮起半寸,棺底滲出的黏液彙聚成渎神的形狀。
崔老左眼暴凸,臉上罕見地出現了緊張神色,枯手抓住案頭招魂幡瘋狂搖動,卻于事無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