樾為之一襲紅衣坐在床旁,頭發用一根紅色金絲發帶高高束起,發帶中央頂着一顆碩大的紅玉寶石。
端的是張揚無比——如果不是他現在眉間陰霾密布的話。
他聽着燕纾的話,再次冷哼了一聲,手腕一翻,幾根銀針瞬間落到了床上沒個正型的人身上,針尾還輕輕發着顫。
燕纾“嘶”了一聲,瞬間痛的打了個哆嗦。
“樾為之,你虐待病人啊!”
“不疼點你怎麼會長記性。”樾為之冷笑了一聲,又想到了什麼,陰陽怪氣地“哦”了一聲。
“我忘了,再疼你也不會長記性,隻會一次次巴巴地往火坑裡跳。”
銀針上附着的靈力在一點點往全身經脈裡滲入,燕纾又輕輕“嘶”了一聲,單手撐起身子,慢慢靠回床頭。
“哪有一次次跳,我現在不還好好地待在這兒呢嗎,”他望着樾為之,輕輕笑了一下,“真跳那麼多次,我不早就粉身碎骨了。”
“你以為你現在好的很嗎?”樾為之直接被氣樂了。
他實在懶得理這個完全不珍惜自己身子的人,鼻腔“哼”了一聲,徑自拂袖起身大步往外走去。
“藥在桌子上,你愛吃不吃,我先走了。”
“哎,等一下!”燕纾手指動了動,無辜擡起頭,“你不把針拔了再走嗎?”
“銀針插一晚上也死不了,”樾為之不為所動,衣袖紛飛間繼續大步向前,“等明早你自己有力氣了自己拔吧,剛好時間長療效好。”
他話音剛落,便聽身後的人聲音忽然軟了幾分:“可是好痛啊,為之。”
樾為之腳步一滞。
燕纾咳了幾聲,又小聲開口:“是我錯了,為之……真的好痛。”
“……知道痛之前幹什麼去了!”
樾為之倏然轉過頭,大步走到燕纾身前:“我給你那個藥不是讓你這樣毫不顧惜自己身體、以身犯險的。”
燕纾垂着眼,微微颔首:“我知,但……”
“你不知道,燕宿泱。”
樾為之冷聲打斷他的話。
“那個藥能在一刻鐘内迅速恢複你身體的緻命傷,但半個時辰後會即刻昏迷,陷入心魔;如果不能最終破除,輕則永睡不醒,重則走火入魔。”
樾為之咬牙望着他:“我給你那個藥是讓你在危機時刻能有一線逃生機會,不是讓你在衆目睽睽、毫無保障的情況下陷入心魔。”
房間裡一時靜的可怕,燕纾靠在床頭,放緩呼吸對抗着銀針帶來的刺痛:“他們不會傷我的,為之。”
他擡起頭,又沖着樾為之輕輕勾了下唇:“而且,這不是還有你嗎?”
“你看我下次還管你不管,”樾為之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毫不留情地開口,“何況你怎麼知道他們不會傷害你,你變成這樣是拜誰所賜?”
“你已經不是銷春盡的人了。”樾為之冷聲開口。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燕纾被嗆了一下,捂唇悶咳兩聲,有些無奈地擡起頭:“你還真是毫不顧惜你的病人啊。”
“我的病人左右都要把自己作死了,不差我這一下。”樾為之沒好氣地開口。
他嘴上這麼說,卻到底聽着燕纾越發沉重的呼吸重新坐回了床邊,調整了一下銀針的走勢。
經脈上的疼痛減輕了些許,燕纾呼吸逐漸均勻起來。
他本就是被樾為之銀針強行刺激而醒,此時一放松下來,神志逐漸開始昏沉起來,忍不住有些犯困。
旁邊的樾為之被哄了一下後消了點氣,繼續沉着臉坐在床旁,細細檢查着燕纾的傷勢。
他看着床上的人頭睡的一點一點的,脖頸不舒服的歪着,環顧了一圈四周,輕輕“啧”了一聲,忽然翻身上床坐到了燕纾旁邊。
“這破屋子你也能呆得下去,謝鏡泊給你下了什麼迷魂湯了。”樾為之一邊扶着人靠過來,一邊嗤笑一聲。
“連個靠枕都沒有,在家裡你不都真絲被、蘇繡枕堆滿了床,坐個椅子還得抱着貓兒,才肯勉勉強強坐下來。”
樾為之嘲諷起人來直接無差别攻擊,燕纾也不以為意,身子往下縮了縮,頭往旁邊自然一側,尋了個舒适的姿勢靠在了他肩膀上。
“我哪有那麼金貴。”
燕纾捂唇小小打了個哈欠,忽然又擡手拍他:“你快把那個藥枕拿出來,給我墊一下。”
樾為之被他氣笑了,口中說着“我那藥枕是給你這麼用的嗎”,卻還是從藥箱中拿了出來,小心墊到他腰下。
燕纾得逞般笑了下,阖上眼,毫不客氣地直接開口要求:“我要你新做的、最精緻的那個。”
樾為之怎麼看怎麼感覺他像個餍足的貓兒,懶洋洋爪子開花。
他輕哼了一聲,也沒告訴他本來拿的就是那個,繼續慢慢診着脈。
旁邊的人呼吸逐漸輕緩,樾為之數了幾息,裝作不經意般開口:“你要尋的那件事,查的怎麼樣了?”
燕纾微微搖頭:“沒什麼進展……銷春盡的人嘴都很嚴,什麼也不說,謝鏡泊又總是故意疏遠我。”
樾為之調整了一下銀針深淺,頓了頓,輕聲開口:“那你……準備什麼時候回來?”
燕纾頓了頓。
他沒有回答,而是忽然想起什麼,沖着樾為之眨了眨眼:“對了,我前幾天倒是抓到了個有趣的小玩意。”
樾為之愣了一下,看着燕纾打了個響指,虛空中便忽然落下了一個鐵制鳥籠。
——緊接着,一陣凄厲的鳴叫聲從鳥籠中徑直傳來。
樾為之的目光落到鳥籠裡吱哇亂叫的黑黢黢金紋烏鴉身上,嘴角微微抽了一下。
“這是……”
“長老殿裡飛出來的,兇神惡煞地就沖了過來,然後傻愣愣地在我面前一頭把自己撞暈了。”燕纾閑閑地打個哈欠,“先留着吧,以後說不定有大作用。”
樾為之聽着那隻頭頂有金紋的烏鴉叫聲越發凄厲,對燕纾的這番說辭不置可否。
“吵死了。”燕纾涼涼擡眼,“你想被做成烏鴉湯嗎?”
那隻吓破了膽的烏鴉很明顯沒有聽懂燕纾的威脅,聲嘶力竭地叫的更歡了。
樾為之回過神,望着面前對峙的一人一鳥,感覺自己腦子更痛了。
“你把他給我吧,我帶回去幫你調教一下再給你送回來。”樾為之歎了一口氣,擡手把鳥籠收進了儲物戒。
他不等燕纾開口拒絕,輕飄飄用一句話堵住他的嘴:“我可不想我的病人被一隻鳥給氣死了。”
床上的人靜了幾秒,默默靠回了他肩頭,讨好般往他頸窩間蹭了蹭。
樾為之嫌棄地輕啧了一聲,肩膀卻不着痕迹地往下沉了沉,好讓人靠的更舒服些。
燕纾身子曾經受過重創,如今表面看着無恙,實際上内裡的底子早已爛了個幹淨。
樾為之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他滿身的靈力都在外溢,幾乎到了油盡燈枯之象。
樾為之最後不得已封了他的靈力,又用各種猛藥吊住了他的性命,勉強維持他體内各種傷勢間的平衡。
隻是是藥三分毒,毒素積累到一定程度,每月便會爆發一次。
毫不客氣地說,燕纾如今的身子就像個滿是冰裂的白瓷瓶,美則美矣,卻是脆弱的一碰就碎。
——但易碎品本人卻毫無自覺,甚至恨不得讓自己直接回爐重塑。
樾為之想着這個就頭痛。
窗外打更的聲音隐隐傳來,幾乎已經昏睡過去的人被吵醒,輕輕皺了皺眉。
他感覺手腕和心口那裡一陣刺痛傳來,緊接着便是熟悉的靈力一縷縷渡了過來。
“檢查完了?”燕纾閉着眼,将手往袖口裡縮了縮,含糊開口。
床邊的人應了一聲,慢慢站起身,想要将人扶回床上。
初醒的人還有些畏寒,脫離了熱源的一瞬,下意識往樾為之又懷裡縮了縮。
樾為之動作僵了一下,不着痕迹地後退一步,扶着他躺回床上。
這麼一弄燕纾也清醒了點,微微打了個哈欠,半撐着下巴擡起頭:“我身體是不是好點了?”
——這是每次樾為之給他檢查完後,他都會問的一句話。
樾為之瞥了他一眼,也是一如既往地毒舌:“好得很,好在你還沒有把自己作死。”
燕纾心情頗好地笑出了聲。
樾為之涼涼地看了他一眼,重新握住了他的脈門。
“行了,這裡我也不好久待,常規的藥配好後下月給你送來,我給你用靈力再溫養一遍經脈後就走了……”
燕纾下意識“嗯”了一聲,又忽然反應過來什麼,倏然擡起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