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蘇洇晝手僵在半空,忽然發現自己無話可說。
因為白途是白教授的家人,是個玻璃心的小孩子,所以他沒法說難聽的話,更不可能用大人的身份壓迫他乖乖聽話,用蠻力把他拽回家。
他站了一會兒,白途還是裝死不動。
這小子似乎每次都是這樣,越是對他溫柔越是肆無忌憚。
蘇洇晝收回手,轉身到烘幹機收好自己的衣服裝進紙袋,回到床邊,被子裡的人還在犟着一股氣,他沉默地拿上手機,離開了房間。
“204房續到那個姓白的男生退房為止。”蘇洇晝在前台登記付款,“隻需要送晚餐和夜宵,除此之外不要敲門,麻煩了。”
和老闆交代完,他搭出租車前往車站。節假日馬路上堵得水洩不通,傍晚天色發紅他才坐上列車。夜裡海浪會湧上鐵軌,所以這是最後一趟車次。
他搶到了僅剩的一張站票,獨自站在車廂最末靠門的小角落,迎面被西落的夕陽籠罩,挺括修長的身形被拉成一條線,近日溫和得不像樣的臉龐漸漸恢複冷峻,不自覺地,像臭臉一樣,嘴唇緊繃,漆黑的瞳孔漠然凝視玻璃門外波光粼粼的海面,濃稠的夕陽也無法調和。
蘇洇晝忽然覺得嘴有點幹,難得這麼強烈地想來一根薄荷煙。
車程過半,列車陡然一陣颠簸,蘇洇晝猝不及防被從後撞了一下。
“啊不好意思……”
穿着黑白校服的女生一手扶額,對他露出歉意的笑容:“不小心撞到大哥哥了……哥哥沒事吧?”
“沒事。”
蘇洇晝把臉轉了回去。
不過半分鐘,身後的女生輕輕扯了扯他的衣服:“真的沒事嗎?從小他們就說我腦袋又大又重,哥哥要是疼了就說哦,沒關系的,我也覺得我腦袋确實很沉,要是撞傷了我會補償哥哥的。”
“不用。”
蘇洇晝沒聽說過誰被人頭這麼撞一下能受傷的。
女生紅着臉仰望他,語氣有些生怯地說:“好吧……那方便的話,可以留個聯系方式嗎?沒有别的意思,就是擔心而已,哥哥要是不舒服一定要告訴我哦。”
“……”
蘇洇晝沒再說出拒絕的話,沉默地看着女生,似乎明白了什麼。
女生拿出手機,期待地笑着喊:“哥哥?”
這聲甜膩膩的呼喚讓蘇洇晝忽然想起了不久之前,白途也這麼叫過他。
除了“蘇卿”,相比“papa”“蘇大人”等奇怪的稱謂,他其實最喜歡“叔叔”或者“小蘇哥哥”,記憶中白途小時候羞恥心很重,不太樂意這麼喊,隻有跟教授賣乖的時候才不情不願地叫一聲,現在長大了能随意脫口而出,還以此調戲他,叫得比誰都甜。
他又想到白途那副純天然的蠢樣和巴不得寫在臉上的心機,喜歡依賴别人、無理取鬧、沒事找事的壞毛病,還有每次看向他時,根本不屑于遮掩的歡喜,比太陽都熱烈,以及純粹而毫無邏輯的傾慕……
蘇洇晝忽然露出釋懷的苦笑。
因為他沒法像白教授一樣無節制地寵溺白途,在白途脫離掌控時,他除了講道理别無他法,所以會覺得無能為力而感到疲乏。
他到底在幹什麼啊……三十歲的人了,居然和一個小男生怄氣。
就因為白教授交代過,白途個性貪玩,他想去玩就讓他自己去,不用攔着,人總要有獨立的時候。蘇洇晝一時沖動直接走了。明明有别的解決辦法,明明白途還無法獨立。
蘇洇晝發了會兒呆,女生又扯扯他的衣角:“怎麼了?哥哥哪裡難受嗎?”
“抱歉。不方便。”蘇洇晝抽出自己的衣角,用溫和的語氣一針見血道,“車廂擁擠難免磕撞,不用小事化大。如果擔心自己腦袋重撞傷人,就勞煩抓住拉環站穩一點。”
他不會斷言這個女生是不是故意撞上來的,但一般人在遇到颠簸時下意識會抓住一些東西保持平衡,這個女生卻什麼都沒抓直直撞上來,哪怕那一秒抓他的衣服都不會這麼可疑。
女生呆了一下,笑容依舊明媚:“好吧……”然後把一張不知道從哪來的小紙條塞進他手上的紙袋裡,“那等哥哥有興趣的時候聯系我吧~随時恭候哦。”
話說到這份上已經很赤裸裸了。
雖然不喜歡,但這種搭讪方式還挺可愛——指一覽無餘的心機。
女生長相柔美聲音清甜,這份可愛的心思如果花在别的男人身上也許能輕易實現,但蘇洇晝不吃這套。不說别的,高中生在他眼裡還是個小孩子。
聽她說這種話就像看一個剛會走路的小女孩偷穿媽媽高跟鞋一樣。
如果蘇洇晝是個大姐姐,也許會像對白途那樣對女生講道理,教她“分寸感”和“自愛”,但他是個男的,是個大叔,無論如何都沒有立場教育這個社會的女性“自愛”。
出于禮貌,他沒有當着第三人甚至更多人的面直白拒絕她,隻是一言不發地看着門外的海,打算下車後再處理紙條。
相比這件事,白途更令他發愁。
按白途的性格和黏人程度,應該打電話過來發脾氣才對,手機卻一點動靜都沒有。
到站之後,天色昏灰,蘇洇晝試着給白途打了好幾個電話,都無人接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