庾昭明淡淡看着她:“不必奴顔婢膝,但至少該柔順委婉。”
“若我不想柔婉呢?”博彤凜然道。
庾昭明笑了:“柔婉這回事情,除了生性平和溫柔,大概沒有人天生就會。可在這都護城裡,幾乎無人不柔婉。你以為這是想不想的問題?這是他們必須會的事情。你不想,你有沒有問問自己,你憑什麼不想?”
“憑你的容貌,還是憑你是,”他頓了頓,淡淡笑了笑,“博王後的妹妹?”
這淡淡嘲諷的一問如一把刀,雪亮鋒利,在博彤的臉頰上一閃而過。
“你!”
昏暗中,庾昭明冷漠而平靜:“你選錯了方向。如果你真以王後堂妹的身份為傲,那麼你不該選慶王叔為成婚對象。你該找個與你身份地位差不多的,如此才能更好利用王後堂妹這個身份。”
“可惜你選了慶王叔。選慶王叔也不錯,那便該舍棄一些東西。可是,現在看來,你也不願舍棄。博彤,什麼都想要,又什麼都不願舍棄,要的太多,要不到的時候,自然會心生委屈。可這委屈究竟有幾分道理,你很該仔細想一想。”
車廂内炭盆裡的碳已經逐漸成了灰燼,說完這一篇話後,庾昭明終于失去了興緻。他并不管博彤勃然變色的臉,敲了敲車壁,馬車立即停了下來。
“我言盡于此,你自己想一想。”說完,他喊了一聲團圓,“送博小娘子回馬車。”
他自顧自安排了一切,強勢而自我,沒有給博彤留下哪怕多一句話的空間。
博彤看着他,面如冠玉,形如神祇,俯視且傲慢。
一種真正的傲慢。
博彤輕扯嘴角,盡管心中排山倒海,卻依然一言不發,推開車門而去。
回到丞相府時,夜幕已然降臨。下車時,恰遇到博嘉,于是兄妹二人一言不發,往正院而去。
博彤今日回來得有些晚,聽說是席散晚了,博夫人并沒有疑心,問了兩句席上情況便過了。今日重點要說的,是他們父母親即将抵達都護城之事。
“今日我派去驿站等候的家人回來報信,說距城不過百裡路程,想來明日申時左右便可抵達。明日你們去城門口迎一迎。宅子都收拾好了罷?”博夫人問博嘉。
博嘉說都收拾好了,“餘下隻有我和彤兒的行李,明後日再搬過去。”
博夫人說不急,“先前那麼多日子都住了,也不差這一兩日。等你父親他們安頓好了再搬也來得及。”
博嘉應了,博夫人又問了幾句話,便讓二人退下了。
從正院出來後,博嘉停下腳步,問:“你餓不餓,要不要吩咐廚房做些東西?”
剛才姑姑也問了博彤還要不要吃些東西,博彤說不用,眼下博嘉問,她也仍說不用。
“真不用嗎?”博嘉問。
這話似别有深意。博彤微微皺眉。博嘉看着她,說:“我去接你,金風園的管事說你早走了。可你這個時辰才回,你去了哪裡?”
今日,他受了姑姑的委托,帶着人出城,去清涼山給惠正法師送禦寒補給。清涼寺還未建成,寒冬大雪,不好勞作,隻能等明年開春。匠人們早撤了,惠正卻不願下山入城避寒,仍舊住在那個搭建的木屋裡,博夫人勸告不成,隻能時不時派人看望,送些禦寒補給。
博嘉吃過早飯後,便帶着人出了城。上了山,與惠正閑談了一時。午時三刻左右告辭下山,回府後禀告了一聲,便動身去接博彤。
他在金風園外等候許久,金風園的管事才出來告訴他說博彤早走了。
博彤不在金風園,府中也不見身影,直到天黑之後才現了身,博嘉自然要問一句她究竟去了哪裡。
博彤神色疲倦而淡漠:“沒去哪裡,就坐着馬車在城裡轉了一圈。”
“當真?”
從回府的一路到現在,博彤一直強撐着精神,這一刻,面對博嘉的關心與質疑,她終于有些撐不住了。
“博嘉,不要再問了。我很好,沒有任何問題。”說完,她轉身離去。身後,夜色寒風中,博嘉久久站着沒有動。
第二日午後,博嘉,博彤和丞相府管事一起出發,在南門外駐車等候。天地漠漠,遠方沙丘與積雪形成了一條又一條黃白交織的線。城外行人稀少,寒風呼嘯,博彤站在風中,憔悴而幹燥。
昨晚,她幾乎一夜未眠。
博嘉讓她去車上等,博彤隻是搖頭。風太大,天地間都是吼聲。博嘉實在不忍見她這副風中飄搖的模樣,正要強行拉她去車上,博彤忽然張口說了一句話。
“博嘉,我想退婚。”
博嘉沒有聽清。風實在太大了。他走近一步,正要問博彤剛剛說了什麼,忽然管事向前指去,二人看過去,遠遠的官道上,出現了一列車隊。
馬車走得很慢。寒風是如此酷烈,以至于馬車似乎出現了殘影。博彤和博嘉緊緊看着,終于情不自禁的向前走去。到了近前,車隊停下,車門打開,一個裹着厚裘的身影探出來,在寒風中向着博彤和博嘉揮起了手。是他們的父親,常平伯。
博彤向着父親跑了過去。常平伯緩慢而笨拙的下了馬車,他身後,是同樣裹得厚厚的宋夫人。她的目光從博彤身上一掠而過,向博嘉看去。見兒子緩緩上前,不見絲毫激動,不禁又嗔又怨。
博彤抱着父親的手,看着父親滿臉都是旅途的疲憊,不禁心生愧疚。“阿爹,我...”
她的話沒說完,因為身後忽然傳來了一個女聲:“恭喜伯爺,宋夫人,一路擔憂,終于見到孩子了。”
博彤轉頭,身後不遠處站着的,赫然正是赭石城城守陳夫人和陳小娘子。陳小娘子穿一身大紅鬥篷,正含羞看着博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