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隐在黑暗裡看不清晰,隻有半片褲腿沾染光明。
我的手指開始顫抖。
口口口沉默片刻,和我同時開口:
“正準備去找你。”
“對不起我偷了錢。”
難堪的一陣沉默後,他啞聲道:
“沒關系。”
我輕輕點了一下頭。
他似乎還想說些什麼,但最終隻是轉身,留給我一個挺拔背影:
“走吧,回家。”
我注意到他後背有一塊區域被染成了深色,全是汗,應當不是“正準備去找我”,而是已經找了一圈回來。
我沒有戳破他。
回到家,我徑直走進卧室,正要關門,他卻用手擋住門闆,試圖推門進來。
“什麼事?”我有些抗拒地把他攔在門口。
他低頭看我,嘴唇動了動:
“後天是周六。”
“所以呢。”
我不冷不熱地回答。
“我帶你去醫院。”
冷風從門縫裡鑽進來,我打了個寒顫。
他重複了一遍:
“我帶你去醫院。别怕。”
我低着頭,用力把門闆合上。
……
口口口坐在病床邊,看着我的驗血報告單,手指攥得發白。
我沒什麼跟他交談的心情,默默地等到麻醉褪去,小腹的疼痛翻卷而來,又漸漸習慣。
剛撐起身準備走,就被他抓住了手腕,我愕然回首,看到口口口臉色慘白,看上去比我這個剛做過手術的人都虛弱。
動了動手腕,掙不脫。
我低聲開口:
“放手。”
不能大聲說話。
不然肚子會疼。
他臉上出現了我從未見過的慌張和迷茫之情,坐在那裡擡頭看我,嘴唇微顫:
“你是A型血?”
我感到莫名其妙:
“一直都是。”
他對我一直不上心,如果不是跟我一個班,我毫不懷疑他會以為我還在上初中。
“有沒有可能……是醫院弄錯了,或者,人的血型是會變的?”
他喃喃低語,不像是在問我,像是在問自己。
“我不知道,你該去問醫生。”
我想甩開他的手,他卻先一步松開,拿着化驗單跌跌撞撞走了。
當天晚上,我覺得疲乏,很早就睡了。
睡夢中感覺到有人在摸我的臉,很輕柔的觸感,自眼角滑到臉頰。
溫熱吐息拂在我臉上,又悄然離去。
可當我睜開眼時,屋内一片昏暗,沒有人在。
……
口口口變了。
他開始接送我上下學,即使不是周五,也要送我到女生宿舍門口才罷休。
每周的零花錢會按時給到我,好像還比爸媽原先給的多了許多。
在班上其他男生沖我吹口哨,彈我内衣帶,在我面前做出下流手勢的時候,他會冷着臉把人趕跑。
他跟老師要求調座位,跟我做了同桌。
他不再無視我,冷待我,打壓我,簡直就像是,被奪舍了一樣。
我感到困惑,迷茫,無所适從。
就像是一個在冰天雪地裡走了許久的人,突然被投入溫泉之中,肌膚還不能适應滾燙的溫度,所以乍然感覺到的不是溫暖,而是刺痛。
就好像現在,我放學回家,在卧室裡做了一會兒題,聽到敲門聲。
脊背一僵,我趕緊過去開門,随着敞開的門縫飄進來的,還有一股微妙的糊味。
他面色有些尴尬,摸了摸鼻子:
“吃飯了。”
我茫然地看着他,以為自己聽錯了:
“什麼?”
他放下手,沒有看我,重複了一遍:
“吃晚飯了。”
我下意識看向餐桌,上面擺着好像是飯菜的東西。
看上去很糟糕,雖然他努力擺盤了,但賣相真的很凄慘。
雞蛋的屍體和西紅柿攪在一起,像是車禍現場。
在我的記憶裡,他很少進廚房——
晚上他會拿着爸媽給的錢去買晚飯,但是沒有我的份。
我絞着衣角,想了一個比較得體的理由拒絕:
“我身體不舒服,不想吃。”
我很餓,但還不想死。
他怔在那裡,過了一會兒才問:
“那,那我陪你去醫院再看看?”
“不用了,謝謝。”我說完,等了幾秒,看他沒有離開的意思,低着頭小聲問,“還有事嗎?”
他側身看了一眼桌上的雞蛋屍體,眼神黯淡一瞬:
“你想吃什麼别的嗎?我去買。”
我咽了口口水,緊咬的牙關略松,唇舌幹燥,張口重複:
“不用了,謝謝。”
他凝視我許久,久到我以為他要命令我把他做的飯菜全都吃光。
可最後他隻是松開撐住門闆的手,啞聲道:
“那你好好休息。晚安。”
門扉閉合,我的淚掉下來。
這算什麼。
這算什麼!?
——《無名日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