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南,永光二十二年。
瑞年已過,剛開了春不久,今年确是比往年暖和的早,宮中又在為各些儀式做起打算。
瑤華公主四年前就招了夫婿,這位驸馬乃是當屆狀元郎,品行相貌皆是不錯,夫妻二人婚後也過的美滿。萬楹公主今年才十三歲,年歲還尚小,正是天真可愛的時候。
除了兩位公主以外,永光帝膝下九子還餘五數,幾人卻是一個也沒有娶妻。
五皇子容烨冊封大典在即,因此太子妃人選需要謹慎一些倒也無可厚非。其餘幾位弟弟年紀皆在弱冠,成家之事暫不考慮也還說得過去。
容瑾十五歲便被封了璟王,如今已有七載。夜南人人皆知容瑾面若冠玉生得一副谪仙模樣,在京都頗負盛名,許多名門貴女和坊間姑娘都十分向往,擠破了頭向他示好。他的文采武略更是非凡,當屬得上人中之龍鳳。
朝中百官皆以為最先迎娶王妃的應當是這位璟王殿下,不料今日下朝回府,當朝丞相之女祝音卻在飯桌上砸了碗筷摔門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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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都恕城,流月坊。
大堂之中香煙袅繞,脂粉味道香得人頭暈目眩,滿閣皆是暧昧顔色,祝音一身拙劣的男裝打扮,面上卻是紅唇粉黛,十五歲的年輕面龐姣好稚嫩,任誰都看得出這分明是個姑娘。
隻是不知道這姑娘男扮女裝進青樓做什麼?
祝音挪着細碎的步子往閣樓上去,身邊的男男女女衣衫不整,在廊上環抱擁吻毫不避諱,祝音看得小臉兒通紅,擡起袖子半掩着眼簾不去看他們。腳下步伐越顯急促,她也越是看不清路,一不小心就撞上了旁人的肩頭。
那人被驚擾了好事,低聲咒罵:“哪裡來的小娘子生了眼睛卻不長眼仁!”
祝音權當沒聽着,縮着頭硬是往三層閣樓最北裡擠。
雕花粉綢的紅木門“吱呀”被推開,“咚”的一聲,祝音連身子都沒轉過去又重重的将門擠上。
這一串動作結束,祝音長出一口氣,驚覺額頭上因為羞赧和緊張已經滲出一層香汗。
銅鏡前穿着單薄寝衣,身段闌珊的女子正坐在楠木方凳上,蔥白的細指捏着把黑檀木梳,正在梳理她柔順如瀑的一頭青絲。
聽見閨閣房門有人闖進,她緩緩把手上木梳置于台面,沒覺得驚訝,也沒覺得這麼晚了有什麼不妥,顯然是對這動靜極為熟悉的。
纖纖柳腰微轉,千裔清側過身看向來人,五官精緻如畫紙上描摹,眉眼唇峰皆是驚豔,額間的清冷淡雅卻如水墨,宛若出塵的仙子。明豔的傾城容貌與超脫世俗的氣質看似矛盾卻又完美的融合在她身上。
毫無疑問,這是個絕色女子。
千裔清掀起眼簾看着祝音:“都已經過了酉時了,你打扮成這樣出府不怕丞相責罰?”
祝丞相家教嚴苛皇城中都是知道的,但此時祝音也顧不得這些了。
祝音氣鼓鼓地往方桌邊一坐,随手端起圓桌上隻剩下半盞的微涼茶水,也顧不得旁的許多,猛灌了一口,她這才慢慢順勻了氣兒。
祝音委屈地癟着嘴,雙臂在桌面一癱,眼巴巴地看着千裔清哀求道:“千千姐姐,你想個法子救救我吧!”
千家原本是在皇都邊的小鎮經營琴肆的,父母恩愛,日子過得也算寬裕。
可惜天不遂人願。一日,木商說是得了批材質極好的杉木和桐木,可惜琴肆生意紅火,父母都走不開,這才讓千裔清跟着去鎮外看貨。小姑娘眉歡眼笑回到鎮上時卻見整條街上圍了個水洩不通。
有人失手打翻了店中燭台,原本的琴肆燒成了破爛架子,聽說鋪裡死了一位客人,還有重傷者正在被人用架子往外擡去醫館,看他們胳膊處裸露的焦黑皮膚,也不知有沒有希望救的回來。
而她的雙親則為了救人皆葬身于火海。
重傷客人的親屬事後上門問罪,事發之時千裔清本就不在現場,即便有嘴也是說不清的,再加上家裡被燒的一片狼藉,更是找不出什麼财物能賠予對方。
帶着身上付完定金剩下的幾錢碎銀,千裔清逃到了隻有一村之隔的皇都恕城,沒想到剛一進城,滋事者竟緊追了過來與她糾纏。恰逢祝丞相從禮部尚書家回來路遇此景,給了對方一大筆銀兩解決此事,千裔清也順理成章的進丞相府為婢,那年她剛十七歲。
祝家長女幼年夭折,千裔清侍奉的是祝家的小姐祝音。祝音待她極好,并不像尋常主仆那樣生分,偏巧這祝音還有個常年不在家的纨绔兄長,兄長并非嫡出,而是祝家妾室所生。
兩月前,祝綸在府中遇上了從廚房出來的千裔清,遇到這等天仙似的會作何反應自然是可以想象。好在祝丞相在府中聽到吵鬧聲制止了這場鬧劇,但祝綸的母親何姨娘卻打定主意認為她是個勾引主子的狐媚坯子。
丞相帶着祝音出門,何若芸仗着自己得寵,夫人又久病着不管事,家中隻剩她一位做得了主的人,便偷偷将千裔清賣去了流月坊。
祝丞相覺得千裔清隻是一個婢子,不願意為此跟何若芸鬧得不愉快。祝音隻好自己帶着私房錢去流月坊為千裔清贖身,好在趕上了。
相府容不下千裔清,祝音一時也想不出好去處,隻好又多給了張媽媽一筆銀錢讓千裔清暫時留在這裡。這一耽擱就是兩個月,千裔清随遇而安,她覺得在這裡住着也挺自在,除了有時候出門會被喝醉的客人當成坊裡挂牌的姑娘争執幾句,别的也沒什麼。
祝音這小丫頭三天兩頭來這裡跑,時常會對她倒些苦水,這次到來千裔清也不覺得意外,隻當她是又在家受了何姨娘的委屈。
千裔清攏了攏額邊的長發,從梳妝台前緩步來到她身邊,問道:“怎麼了?你先說說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