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南,永光二十年。
千裔清入相府也有一段時日,一直跟在祝家小姐祝音身邊侍奉。
好在祝音對奴婢沒什麼成見,待她又是極好,像是親姐妹一般。
祝音待她像姐妹,可旁人就不好說了,譬如祝綸的母親何姨娘。祝丞相偏愛,夫人又不管事,恰逢祝音跟着璟王去泛舟,府裡上下可不就是何若芸最大,想着法子來刁難她。
不論她平日是侍奉誰的,這府裡上下都算她的主子,主子說話自然不能不聽。
采買的時本輪不到千裔清去做的,可人家何姨娘提了,她就得去。街上轉了一溜夠,天都黑了,可算買齊了何若芸要的那些亂七八糟的香粉胭脂。
秋時黃昏,千裔清提着東西往回走,小心護着胳膊上挂的提籃。
許是天氣轉涼,街上的人回去的早了,眼下長街已經空空落落。
号啕大哭的姑娘摸着花臉從她面前走過,千裔清看着那嬌小的身影,又覺着街上不安全,擔心她一個小姑娘出點什麼事,便想上前去問問。
剛走兩步,那姑娘倒是先朝這邊看過來了,愣了片刻,又繼續大哭起來。
吵得頭疼。
千裔清皺了皺眉,拿出自己私心買的糖荔枝遞過去:“給你。”
小姑娘怔然擡頭,雖然哭花了臉,也不難看出模樣不錯,不過年紀太小,十四五歲的樣子。
她猶豫了一下,沒接:“給我這個做什麼?”
千裔清笑了笑:“吃點甜的,别哭了。”
那小姑娘頓了一下,從懷裡掏出一錠金塊:“那......算我買你的。”
倒是也不值這麼多錢......哪來的人傻錢多的小丫頭。
但千裔清覺得犯不着跟錢過不去,毫不客氣的收下揣進自己錢袋裡。
上下打量一番,這丫頭身上衣服配飾皆是不俗,千裔清問:“你是哪家的小姐,怎麼自己在外面亂逛?還......”
還哭成這樣。
不問還好,一問,這花臉小丫頭又勢不可止地大哭起來,邊哭邊斷斷續續地說:“景、景淮哥哥他......不要我了嗚嗚嗚哇——”
千裔清:“......”
她隻好剝了一顆,順着她張開的小嘴塞進去一顆糖荔枝,小姑娘似乎被噎了一下,嚼了兩口發現還挺好吃,便一時忘記哭了。
見人終于不哭了,千裔清滿意地點頭:“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她搖搖頭,終于緩和一些情緒,失魂落魄道:“不用了......我家就在前面。謝謝你的糖荔枝。”
說罷,她揣着包裹搖搖晃晃走遠了。
待人影消失不見,一聲嗤笑從拐角傳來,循聲望去,一道月白色的身影緩緩出現,約莫二十出頭,身材修長,氣質非凡,尤其是那俊美的不像話的面容,饒是千裔清看了都難以轉開目光。
好漂亮的男人,恐怕隻有璟王能與之媲美,但這人比之璟王又缺了些生氣,皮膚白皙的像許久不見日光似的。
而後他又冷然笑了一聲拉她回神:“一包糖荔枝換一錠金子,不虧。”
聲音也如仙人一般清透好聽......
可惜說的不是人話。
千裔清勾了勾唇角:“人家願給,我願意接,這似乎與你無關吧?”
男人屈起手指錯開目光,噙着冷笑道:“你應該慶幸自己隻是給了她一包糖荔枝,若是旁的,你已經死了。”
聽他這話,似乎與方才那姑娘是舊識,此時出現在這裡,倒像是一直跟在暗處保護她似的。
千裔清沉吟片刻:“你就是她口中說的——”
“喻。”他出言打斷,“喻景淮。”
嗯,不認識。
千裔清有些好笑地瞧着他:“你這人倒是有意思,既然關心那姑娘安危,為何還要惹哭人家,白白辜負那小丫頭的一番情意。”
喻景淮道:“你沒聽說過我,總該聽說過重雲門。”
“沒聽過。”
喻景淮怔了怔,終于意識到眼前這位女子隻是普通百姓,并不理解江湖上的是非曲折。
也是他今日心情實在不佳,便有心思同她多說兩句,也算是吐露一些苦悶。
他率先撩起衣擺倚着牆根的台階席地而坐,指着距離自己兩步遠的地方:“坐。”
千裔清原本沒想聽他的,但見他一掃而過的餘光似乎有點要擰斷她脖子的意思,便清了清嗓子假裝若無其事的坐在他稍遠的位置。
喻景淮打量她一眼,問道:“你是祝繼明府上的婢女?”
這人在江湖上似乎大有來頭,瞧着也是很有手段的,與他争論隐瞞顯然沒什麼意思。
千裔清颔首:“是。”
喻景淮不屑地笑了笑:“祝丞相家的千金可有婚配?”
這......祝音今年方才十三,尚未行及笄禮,怎會這麼早就許人家?
她便答:“還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