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着十三阿哥這般調侃，一時呆愣在原地不知如何說話，微風劃過，他朝我走進，臉上依然挂着和煦的微笑。

我怔住了，看着這個陽光的小少年，他的眼眸之中自然地流露出了關切，他的目光落在了我左手上，我順着他的目光看着我的左手手掌和手背，居然有了好大面積的擦傷，皮都蹭掉了一些，傷口滲出血，摻着地上的細沙。我後知後覺地感受到手上的疼痛“嘶”一聲，右手尚完好無損，我慌裡慌張地用右手從懷中掏出手帕，預備給自己包紮。

可是，隻用一隻手一點也不利索，而手帕和着細沙摩擦着我還在滲血的傷口，我一旁“嘶呀嘶呀”又喘了幾聲，手帕随風飄去，落在地上。

十三阿哥擰着眉頭看完了我給自己試圖包紮的全過程，哆哆嗦嗦的，何其狼狽！他歎了口氣，撇撇嘴，彎腰拾起手帕，拍掉手帕上的灰塵，不由我分說，便抓起我的左手：“算了，我來吧！”

他三兩下幫我包紮好了傷口，我抽回手，小心翼翼和他道謝：“多謝十三爺！”

胤祥看着我，忽然想起了什麼有意思的事情：“四哥跟我提過你，說你才思敏捷、花容月貌，我這些日子不得空來這，否則真想早點見見我四哥念叨的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小姐……”遂而，他歎息一聲，“沒想到，你我二人，是在這麼個境況下相遇的。”

“是我走得太快，沖撞了十三爺，請十三爺贖罪。”

“你跑那麼快幹嘛？還低着頭不看路。”

“十三爺教訓得是，是我莽撞了。”我低眉順眼。

“唉！”他歎息一聲，複又笑：“你說，四哥不會怪我吧？”

我低頭不語，默默拾藥材，十三阿哥便不再和我打趣，也幫我撿起來。

“晴栀，你是要去煎藥嗎？”

我點點頭，一路往柴房而去。他亦是跟着我。

“你不去找你四哥嗎？”

十三阿哥搖了搖頭：“四哥這會應該還在處理公文。我想來幫幫你煎藥。畢竟，一隻手不方便。今天撞傷了你，真是抱歉。”

沒想到十三阿哥竟是這麼一個率性随意的人，怪不得人稱“俠王”。

我們一同來到了柴房，他把門推開，我跟着他一起進去，我用右手将準備的柴火放在竈門之中，胤祥就取來打火石，将一根木柴打上火花，将它扔進竈門，和其他木柴一起燒着。

“晴栀姑娘，你坐吧，這些事情我來就好。”我本想婉拒，奈何左手這時疼得厲害，隻好由着他來。

他算是個比較健談的人，又是個外向的性子，而我見他對我這般友善，也跟着他交談起來。盡管他日後會是一個青史留名的怡親王，此時此刻，他不過是個比我還小三歲的少年，一舉一動充滿着稚氣。

“十三爺今天怎麼想到來這裡？”

他回答我：“本來早就想來的，前幾日一直不得空。你知道嗎？這座宅子，是四哥一手置辦的，他說，這宅子是獨屬于我和他的地方，除了我和他還有各自親密的仆從下人，身邊再沒人知道了……”

我點點頭，這不就是秘密基地嗎？也就是說，這套房子房産證的名字就是他們兩個——胤禛和胤祥。

“那十三爺今日得空了？”我接着問他。

“今天倒是閑下來了。本來不想這麼快就過來的，怕打攪了四哥……”胤祥看了我一眼，噗嗤一笑，另起話頭，“還不是四哥府上那個李側福晉，都這個節骨眼了還老想着拈酸吃醋，天天到我府上問，我應付她也蠻吃力的。不過我好歹是皇子，跟四哥又是兄弟，跟四哥認識的時間可比她長多了！”

我笑了，再怎麼拈酸吃醋，也别惹到十三爺呀。

“當我看到四哥那個沾了血的玉佩，就知道他出了大事，這些日子一直隐忍不發，隐瞞傷痛。”說罷，他無奈地搖了搖頭，拾着柴火的手頓住了，“我能做的，隻有陪着他，在沒人的地方幫他換藥，旁的，幫不了多少了。”他眼中的意氣風發盡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對胤禛濃濃的歉意，“從小最疼我的四哥遭遇危險，而我這個做弟弟卻不能陪伴在側。”說罷，歎息一聲。

“四阿哥……”我啟唇，“他看着是個娴靜文雅的公子，有時候不苟言笑，甚至坊間傳聞他見誰都是一副冷冰冰的樣子，對誰都比較冷淡，可我這些日子與他相處，發現他并不是坊間說的那麼冷漠。”

所謂“坊間”就是百度百科。

“四哥才不是這樣呢！他對我就很好。他不是冷淡，而是很冷靜。”胤祥辯駁着，忽而想起了什麼，回憶過往，“其實四哥小時候沒那麼冷靜，他很愛說笑的，隻不過後來佟佳皇後去了，德妃娘娘又不大親近他，皇阿瑪又偏愛二哥，他開始醉心佛學，才愈發淡漠了……”

話還未說完，他停住了，我隔着煙霧，看不到他黯然神傷的樣子。

看得出來，四爺和十三爺的感情還是很深厚的。我唉唉歎氣，問他道：“十三爺和四爺從小一起長大，看得出來，你很了解他。”

他點了點頭，靜了一會，拿着蒲扇扇了扇竈門裡的火：“是啊，四哥從小就跟我親厚。”說着，他的視線從手上的柴火放到我身上，意味深長，“他從小不在母妃身邊，從小到大一路走來很不容易，遇到難處，能幫他的人也不多。所以，作為他的弟弟，作為他身邊最親近的人，我要多體諒和襄助他，就像他以前對我那樣。”

我與他的眼神相觸：“四爺近日來給我的感受，就像是一隻在角落裡獨自舔舐傷口的野狼，怕人發現他的脆弱無助，即便是，他在外頭表現得多麼波瀾不驚、堅韌不拔。盡管在外面他多麼冷峻幹練，卸下僞裝後的他，是那麼真實而脆弱。”

強大和軟弱是反義詞，但又都是胤禛身上的特質。

“而這兒，就是四爺獨自舔傷的角落。”而後，我用這句話作出總結。

“你說的不錯。”胤祥表示贊同。

“诶！十三爺，四爺說的那個差事，有着落了嗎？”我很好奇胤禛所說的治理江南水患那件差事的結果，忍不住問十三阿哥。

“皇阿瑪命我和四哥一同前去呢！”胤祥笑嘻嘻的，“聽四哥說，這些日子都是你在照顧他。”

“應該的應該的。”我答道。

“過幾日，咱們啟程去江南，聽說那是個山清水秀，鳥語花香的地方，我應該抱着遊玩的心思的，可那些個鳥官……”他一面說着，我一面點頭。

刹那間，煙熏火燎，我被熏的眼淚直流，十三阿哥也被熏得直咳嗽，随之而來的，是一股中草藥的焦糊味。

“怎麼回事兒？”胤祥撓了撓頭，十分懊惱，“我也是看過别人煎藥的，沒想到這麼麻煩。晴栀姑娘，這藥……”

“倒了吧。煎糊了就不能再用了，有些藥性都失活了。”我一邊說，一邊着急忙慌地開門窗，“十三爺，您幫幫忙把門窗都打開呀！不然我們都會一氧化碳中毒的！”

胤祥雖沒聽懂這個“一氧化碳”中毒是什麼意思，看我神色這麼慌張，隻好照做。

“啊……對不起……晴栀，我給你幫了倒忙……”胤祥朝我無辜地努努嘴，一張沾着碳灰的臉上帶着歉意。

“哎！”我歎息一聲，“算了算了，重新煎藥吧。”

看來我不該指望這個從小就養尊處優的十三阿哥幫我煎藥，他壓根就不會呀！

胤祥重新幫我用打火石點上火，然後我守在竈門外，盯着裡頭的火候，其間除了喊胤祥幫忙填柴火，再無其他分心的言語。

一直忙到日頭落下，胤祥幫忙将藥倒進碗裡。

胤祥捧着藥碗，一路走到胤禛所在的東廂房。他笑嘻嘻地将食指置于唇邊，對我做了個噤聲的動作，我于是小心翼翼一路無言地跟他一起走，此時四阿哥正将一個公文立在桌子上看，十三阿哥将湯藥放置在桌幾上。

聽到腳步聲、聞到中草藥味，胤禛還以為是我：“你做什麼去了？平時煎藥不需要這麼久的呀……”他話未說完，取下公文，看到十三阿哥笑嘻嘻的臉，楞了一下，半晌，又驚又喜，難以置信，“十三弟！”

“四哥！”胤祥眉眼含笑，張開雙臂擁着胤禛，“你想我沒？”

“我想死你了！”胤禛又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