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目光依舊嚴肅冷峻,不苟言笑的臉上,仿佛還帶着一層審視的意味。
“怎麼?餓了?來偷後廚的糕點?”說罷,眼神掃過桌子上的棗花酥。
胤禛的話語裡戴着調侃的意味,這讓我逐漸放松了起來:“你不是不愛吃這些點心嗎?”說這話的時候,我嘴裡的糕點還沒咽下去,說話不僅含糊不清,還被嗆着了。他臉上挂着溫和的笑容,将拿杯熱水拿得離我近了一些。
我接過,将水杯裡的熱水一飲而盡。
他依舊含笑看着我。
“謝謝。”我道。
“我有話問你。”他繼續注視着我,“畢竟,吃飽了才有力氣回答我,不是嗎?”
我擡頭看他一眼,他點點頭算是默許,我遂而繼續吃那些點心,因為被看着,我的吃相很含蓄,他并不催促,隻是溫吞吞地看着我。
他看着我吃完了,這才開始說話:“今天,十三弟府上出了件事……”他深深幽幽地靜待我的反應。
“嗯?什麼事?”我問。
“人命關天的事。”他答,目光流轉着,看向我,“你知道,我十三弟義薄雲天,經常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最見不得欺男霸女的事情。”
可這跟你要說的事情有什麼關系?我細細思索着,隻見他輕啟薄唇:“十三弟曾經,就是這樣,救下了一個姓喬的女子,見她可憐,便收養在府中。她面容姣好,身子窈窕,性格也是十分的柔弱可憐,十三弟于她而言是救命恩人,她有傾慕的心思也是情理之中。一來二去,她對十三弟的關注,明眼人都看得出來。”
“然後呢?”
見我如此問,他繼續說:“玉姿弟妹年紀小,并不會處理後宅的事情,發現他們親昵,喝了一缸子醋,上前與她拉扯,竟然扯出了她藏起來的毒藥……這是她第一次處理這樣的事情,見那個喬姐說自己受人指使,對幕後主使閉口不談,我猜,約莫她受人威脅。”
“十三弟和弟妹都是心善之人,原是想放她一馬,可是沒過多久,他們府上的下人在池塘裡發現了溺死的喬姐。也不知是她自盡了,還是被人滅口了……”他歎了口氣,複而道,“今天玉姿過來了,眼眶紅紅的,想來是哭了很久,桑柔也安慰了她很久。玉姿嘴裡反複念叨,她沒想殺了喬姐,可是喬姐因她而死……”
聽他這樣說,我心裡起了一陣雞皮疙瘩,也許,這就是間諜的命吧,即便是遇到十三爺夫婦這樣心底良善之人,那位姓喬的女子也難逃一死。更何況是我……
正當我感到害怕、無助時,他的手搭在我的手上:“怎麼,還沒去毓慶宮,就怕了麼?”
“我記得貝勒爺答應過我,準許我在差事上有拒絕的權力。”我笑笑,還妄圖作無畏的掙紮,“更何況,我有過婚約。”
“你若是怕了可以直說。”他忽然溫文爾雅地笑了,“何必這麼拐彎抹角?隻是本貝勒竟然不知道,你居然是有婚約之人。”
“啊?”我怔住,不知道他為何要這樣問我,隻是答,“昔日我無依無靠,倒是想過和他們真正成為親人……”想到我和張小虎的三年之約,目光不禁黯然下來,都快兩年了,我還是沒有回家。
也許,他知道我所說的那個“他們”指的是誰,也許不知。他隻笑了笑,對我道:“我交給你的差事,你不願意,可以用這個婚約來推脫,不失為一個好辦法。隻是——”他頓了頓,“從前雨薇的恩典給了你……”
我知道他在提醒我,是我私自把雨薇放了,也許他的話語裡帶了一點威脅的意味。我強作鎮定道:“是,我承受了雨薇的恩典,自是要完成雨薇的任務。隻不過,我很想知道,四爺為什麼非要在太子爺身邊安排一個女人?”
“太子爺是儲君,未來的皇帝,朝中大臣誰人不想與他交好?許多大臣都想把自家女眷送入太子府。”胤禛不回答我,隻是雲淡風輕地說着,“二哥的能力、才華、樣貌都是出衆的,再加上這個太子爺身份,又有哪家的姑娘不想嫁給他?”
“四爺恕罪,這恩典,晴栀難以承受……”我垂了頭。
“怎麼?你不喜歡太子嗎?”他反問,“之前我問你,你對他印象還挺好的。”
我沉默無話,隻聽他繼續道:“我早先給雨薇的恩典,便是将她引薦給太子。雨薇當得起,你也一定當得起。更何況——”他注視着我的眼眸,“你比我想象中更招人喜歡。”
我想,他應該也沒有料到,我會直接吸引上太子。
“貝勒爺的恩典,恕我難以承受。”我道,“我既然已經有了婚約,就該對其他男子敬而遠之。”
“是嗎?那你對我?”他盯着我笑,我頓時又羞又窘,幫他換藥的時候我看過他上半身,他醉酒時我與他親密接觸……想起這些,我的臉騰地一下灼熱起來。
“貝勒爺何必舊事重提,更何況,你答應過我,準許我在差事上的自由。”我咬了咬唇,臉上通紅,不敢擡頭看他,心裡又氣又急,“如今,貝勒爺想說話不算話?”
胤禛隻是垂目:“你不願,直說就好,我不會怪你,你無需緊張,給你換個差事就好。若是實在沒有得心應手的差事,我也可以準你離府,允許你回到坊間,像平凡女子那樣結婚生子。”
我的神色黯淡下來,結婚生子,像無數個平凡普通的大清女子那樣結婚生子,草草一生,這雖然能夠安穩一時,可終究不是個長遠之計,若我生來就是大清女子,這樣也無不可。可是,我忘不掉自己是現代人,我不能抛下我現代的父母,不能讓自己醉死在這黃粱一夢之中!
“貝勒爺不是連身份都給我準備好了麼……”
他苦笑:“是,我是給你準備了身份,我是想利用你,可我也舍不得你送死!太子爺是我的二哥,于我而言,是極重要的人,我希望他身邊有我的人,以助我了解宮中情勢,嫁入毓慶宮于尋常女子而言,是天大的恩典,但你既已心有所屬,不願跟着太子,我也不會強求。”
這回答,讓我倍感意外,我看向他的側臉,他正目視遠方,眼神清冷之中透着平淡,看不出他所思所想。我與他行了一禮,起身告退:“多謝貝勒爺。”
我心裡踏實了許多,但随即,不知從何而來的失落感籠罩在我心頭。
而後的三四日還算是平穩,我依然在忐忑之中渡過了。
立春之後,天上飄起了淡淡的雪花,本已轉暖的天氣驟然變冷,所幸,這雪後勁不強,下了兩個時辰便止住了。白茫茫一片雪景,盛大而恢宏,我立在其中,顯得格外渺小。
皚皚庭中雪,遙遙天邊月。
人生天地間,忽如遠行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