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北院之中,也是燈火不息。
“父親真決定回去了?”方臨煦站在一旁,望着椅子上支起下巴仿佛小憩的方起征,眼中半是疑惑半是不贊同。
“流民問過了?”方起征問道。
方臨煦抿了抿唇:“問過。”
“縣裡跑過了?”
“跑了。”
方起征嗤笑一聲:“有結果沒?”
方臨煦望向方起征手邊的那份公告,不甘心道:“雖然暫時沒有結果,但是從這份公告來看,這呂縣縣令一定有問題。我們不如再等等?”
方起征緩緩睜開眼睛,那雙眼睛裡盡是清明,哪有半分睡意:“我們在這裡待了十幾天了,除了這份公告之外無半點兒進展,再待下去也無益。何況你也聽見了,呂縣的百姓覺得呂正良好,外頭的流民也說他好,他們自己都不反抗,你還有什麼好擔心的。”
“可是……”
方臨煦的話還沒說完,方起征就淡淡打斷道:“臨煦,南朝不是隻有一個呂縣,我不是專管這呂縣的父母官,而你,尚未步入官場,更沒有資格來管這裡的事。”
方起征的話如同一塊巨石狠狠壓在方臨煦心頭,讓他瞬間啞然。
哪怕知道一些蛛絲馬迹,哪怕再不甘心,但是方臨煦知道,父親的話是對的。
“做大事者,不可鑽牛角尖。臨煦,你始終要知道,水至清則無魚,抓不住抓不死不如放過,等待下一次機會。”方起征沉沉的聲音又狠狠敲在方臨煦心中,仿佛一道警鈴。
方臨煦緊緊咬着唇,可是迎着父親的目光,他隻能默默放開,回答道:“是,兒子知道了。”
說完他拂袖而去,燈光下,他離去的背影像一團刻意逼迫自己收斂的火焰,燃燒着,卻隻燃燒自己。
方起征望着他的背影,幾不可察的歎了口氣:“若無權力在手,過于剛直隻會是催命符。這孩子,太像年少時的我,長此以往,真叫人擔心。”
他起身吹熄蠟燭,房間落入黑暗。
隔壁,方臨煦也輕輕吹滅了蠟燭。
他望向窗外的月光,月光正灑落一片銀輝落在湖面上,顯得湖面波光粼粼的,美極了。
這片湖比他家中那片還廣還亮,區區一個呂縣縣令,能得這樣一片湖,不知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
他的拳頭驟然捏緊,可即便他們都知道,但是找不到證據,隻要沒有證據,他們就奈何不得呂正良。
方臨煦沿着床邊躺下,卻怎麼也睡不着覺,他翻了個身,側着身子背對月光,腦海中不适宜想起那紛飛的紅色蝴蝶。
——“流民沒有見過赈災銀,甚至聽都沒聽過。”李熙肯定的回答道。
“因為我就是流民。”
“流民的孩子活不下去,我想活着就把自己賣掉了。不止我,很多孩子都被賣掉了。”
想到這裡,他想起了晃蕩的金鈴,那清脆的鈴铛聲仿佛緩緩波蕩在他耳畔,很近很清晰,就像真的一樣。
就如同小女孩脆生生的聲音,對他說:
“方臨煦,你壓到我頭發了。”
……
……
方臨煦猛然睜開眼睛,不對,好像不是幻覺!
黑暗中,金鈴聲落下,歸于寂靜,但是卻睜開了一雙明亮清澈的眼睛,眨巴眨巴望着方臨煦。
方臨煦也愣住了,隻剩下眼睛在本能眨動。
見對方不動,那人又重複一遍:“方臨煦,你壓到我頭發了。”
方臨煦跟見了鬼似的,猛地跳起來,往後退,他被吓得一時忘記了自己是貼着床邊睡覺的,這一退,隻聽見“砰”地一聲,他直接摔下了床。
李熙抻起身體半坐起來,疑惑地看向方臨煦。
月光下,溫潤如春的小少年穿着單衣半躺在地上,瞪着李熙的眼睛似銅鈴一般,銀色的月光襯得他膚色更白,如通透的白玉,隻是臉上騰地紅了個遍。
他一向端方有禮,可今晚卻衣衫不整,甚至不禮貌用手指着床上的女孩,實在是被吓得六神無主,又羞又氣。
“李熙!”
“你一個女孩,怎麼能、怎麼能夜闖男子的閨房!”方臨煦近乎咬牙切齒。
李熙偏頭:“嗯?閨房?男子也有閨房?”
方臨煦的臉更紅了,連眼角都染上點點绯色:“不,不,我的意思是,你不能這樣,男女授受不親,你這樣、你這樣……”
李熙盤腿坐在他床上,眨了眨眼睛,無辜道:“我這樣怎麼了?不行嗎?”
“當然不行!”方臨煦指着她的手指握成了拳頭。
“為什麼?”李熙好奇地看着方臨煦,甚至往床邊爬了幾步,那清澈透明又單純的眼睛瞬間拉近方臨煦臉,将他窘迫的模樣印在眼中。
惹得方臨煦的臉一陣青一陣紅。
明明是她爬到他床上來的,卻讓他心中無端生出些愧疚和心虛。
他又不知該如何解釋,咬牙道:“總之就是不行,你和我不能躺在一張床上!隻有,隻有……”
隻有夫妻才能睡一張床,其他人不行!
“可是已經躺了呀。”李熙眨了眨眼睛,專注地望着面紅耳赤的少年,看着看着,她竟覺得有些有趣,她眼珠子一轉。忍不住逗他:“方臨煦,躺了怎麼辦呀?”
方臨煦避開她的眼睛,支支吾吾道:“你、你有七歲嗎?”
李熙趁他看不見,偷偷彎眉:“馬上九歲啦。”
方臨煦心裡一咯噔。
男女七歲不同席,七歲前好說,可她九歲了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