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複活之後,納修時常感受到一種無端的渴。他自己選擇了今後的存在方式,他明白自己不該對當時的選擇而感到後悔。更何況,今時今日已經回不到過去,罅隙已經産生,對立不可避免。遊馬在萬物重構後的日常裡總是有意無意地避開他,雖已互相理解,但他們再也不能像之前一樣親密無間。直到他聽說了那孩子在和快鬥交往,嫉妒的火焰在他心裡死灰複燃。他無法容忍遊馬和别人牽手,和别人接吻,即使那是他人的正當權利。
他們之間隔着太多東西。
巴利安,欲望的化身,對一切都會表現出毫不餍足的貪婪,在無望的混沌中掙紮。納修什麼都想要——神代淩牙什麼都想要。怎麼了?遊馬?為什麼露出那種表情?這是我自己戴上的,你不會看着我去死,對吧?然而看着面前的紅眼睛少年,曾經無所畏懼的國王第一次産生了無法形容的恐懼心理;遊馬的臉上沒有失望,沒有嫌惡,沒有憎恨,同樣也沒有超出友情以上的愛,剩餘的隻有憐憫。這令納修感覺到了被羞辱,此時此刻,他終于理解了那時的貝庫塔。更加可怕的事實是:在萬物重構的那一個瞬間,少年表現出了回歸本源的傾向,納修不确定遊馬的胸膛裡是否還有着一顆人類的心髒在跳動,那之中是否還燃燒着人類的感情。
連和遊馬相處時間最長的小鳥都有些憂心忡忡,她說自從災難結束,一切回歸正軌後,遊馬的性格好像發生了潛移默化的改變,不會讓人立刻察覺。但她卻清楚地知曉了從某一刻就窺視到的背後真相。作為好友,觀月小鳥沉默地注視着遊馬與戀人接吻,高高興興地說起今天發生的事情。在背後,納修自己戴上的項圈開始收緊,将他勒得幾近窒息昏迷過去,掙紮的手指在脖子上抓出數道血痕,小鳥不明白這種行為究竟是懲罰自己,抑或者是報複遊馬。因為遊馬并不會對身邊的人不管不顧、放任死去,他一定會在這種威脅下回到淩牙的身邊,被強迫着把目光放在淩牙的身上。
這是從那天黃昏起發生的事情。
那之後,類似的情況一次又一次地發生,淩牙身上的傷痕也在增多,小鳥時常能看見他身上露在衣服外的皮膚裹着一層繃帶,散發出消毒水的味道,或許看不到的地方情況會更加嚴重。她強行讓自己不去關注那些扭曲的行為,轉而和好友談論起了一周後的學校集體出遊。“小鳥,你剛才說什麼?”走神的遊馬回過神,問道。小鳥回答:“下周的學校活動,記得收拾好東西,别遲到。”她囑咐着。紅眼睛的少年尴尬地摸摸腦袋,不好意思地笑着。
沒遲到。春日裡的天氣很好,走出家門看着美麗而充滿生氣的風景,遊馬的心情好了不少,一連多日來的陰霾似乎一掃而空。正打算拍個照,回去給姐姐和奶奶分享一下,惡作劇的貝庫塔突然撲了上來,但遊馬的第一反應并不是回過身和貝庫塔嬉鬧在一起,而是一臉嚴肅地拍拍貝庫塔的肩膀,保持一種禮節性的距離。“遊馬同學真是冷淡啊。”橘色頭發的巴利安小聲嘟囔。“畢竟還有點别的擔憂嘛。”遊馬讪笑。他看到不遠處和妹妹站在一起,不知道在談論些什麼的淩牙。淩牙像是感受到了遊馬的目光,轉過頭,朝遊馬回了一個幅度很淺,但顯得過于蒼白的微笑。
但遊馬的臉上沒有表情。他想起了那日和快鬥獨處時發生的事。任誰被突然打斷親熱過程都會感到不快。
學校的集體出遊活動持續三天,在外住大通鋪,對于學生們而言,是難得可以熱鬧交流的機會。所以大部分人都吵鬧到了很晚才睡着。
“鲨魚……?”遊馬試探性地喊道。
剩下的人都睡着了。
“……嗯。”有人低低地回應了一聲。
“白天,沒事嗎?”借着月光,遊馬看清了拱進被窩裡的少年,他溫熱的手指觸及淩牙的脖子,淩牙抖了下,像是害怕,或者别的什麼。項圈下的青紫勒痕明顯至極。遊馬輕輕地歎氣,然而這一聲歎息卻收到了懷裡的人一個羞愧的眼神。“你硬了。”“對不起。”“脫吧,不過你也知道周邊還有其他人在,别出聲,别麻煩其他人,處理後續很麻煩的。不然作為懲罰——”遊馬把身下的人手臂反剪到背後,把他的臉按進枕頭裡,隻看着後背——在這種時刻,遊馬一絲一毫都不想看見淩牙的臉。
但在過程中,像是故意的,或者因為其他原因,淩牙的嘴邊還是溢出了不受控制的呻吟,隻是那聲音細微,淹沒在了軟綿綿的枕頭裡,沒其他人聽見。遊馬被這一聲不受控制的呻吟勾起了無名火,他看穿淩牙的想法,清楚地知道他想要被【 】毆打,被傷害,哪怕是被他人的厭惡支配,都要去得到些什麼。但紅眼睛的少年無法抑制地憐憫着。遊馬把人轉過身,死死掐住淩牙的脖子,看着他陷入痛苦的窒息裡。随後因為不忍,松開了他。日漸空洞的胸膛裡又開始糾纏着複雜的情感,令遊馬難以喘息。他平靜地注視着身下的人可憐兮兮地無聲咳嗽,滿臉潮紅,狼狽不堪。
激烈粗暴的動作差點讓淩牙的腰折斷,他隻聽得見遊馬的呼吸聲。
他說話時會帶動脖子上的傷痕,空氣倒灌進來,聲音變得嘶啞微弱:“遊馬你會一直都在嗎?”
“……我一直都會在。”
“對不起。”
“你最近總是在道歉。”
遊馬看着那叢貪婪而不自知的血紅逐漸變回茫然的湛藍,像是安撫飼養的寵物那樣撫上淩牙的臉龐,他握住遊馬的手,如同溫順的貓在蹭主人。
遊馬收回手,語氣冷靜而不近人情:“回去吧,我要睡覺了。”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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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白天的時候,有幾個同年級的同學想要吓唬淩牙,于是在背後拍了他肩膀一下,結果發現他似乎被這一下疼得哆嗦了半秒,他們确定沒用那麼大的力氣。淩牙扭頭不耐煩地看向惡作劇的同學們,幾個年輕人一哄而散。徒留淩牙站在原地。
他微微仰起頭,項圈又在隐約開始收緊,呼吸略微不暢。
越來越緊……
來找我吧。
回來吧。
在窒息的目眩神迷裡,他看見熟悉的鞋子出現模糊的視野中,項圈又在逐漸放松。
他挪動步伐,小心地拽住遊馬的衣擺,沒敢更靠近。他害怕被進一步無視。
【我知道,他不愛我。】
回到心城後,遊馬先和快鬥提出了分手,想要結束這種關系,他覺得再這麼下去會沒完沒了。快鬥明白他的意思,但快鬥拒絕了。
原話是:我還不至于容忍不了一個得不到自己想要的東西的可憐蟲。
然而對于遊馬此時的存在性質,他比誰都要更加清楚。少年的胸膛裡漸漸聽不見心跳聲,隻剩寂靜的死氣沉沉,正如那些回歸本源後被燃燒殆盡的感情與人類的側面。不過快鬥覺得自己是個寬容的人,更何況看着這孩子笨拙地用剩下的感情愛着自己,那不是很好嗎。到那時再談結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