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那種微笑，對待自己的死亡如此平靜，好像那是和自己無關的事情，很多年前他因為遊馬而瞥見過深淵。

“我給其他人的劇本和給你的劇本是不一樣的，區别隻在于結局的一些描寫……直覺告訴我應該這麼做。”德之助說道。

*

等到了印第安人所說的那個木屋，三人這才徹底放松下來，克勞迪娅問道：“你是不是知道些什麼？”奧斯汀放下東西，窩在牆角裡昏昏欲睡，他從懷裡摸出一瓶沒喝完的朗姆酒，終于開口說道：“之前來到城裡的教團，就是由那個叫作伊斯梅利亞的女人率領的。就像你們在飯館裡聽到的那樣，伊斯梅利亞帶來了瘟疫，以及其他不可言說的災厄。卡蓮，你不是要知道湯米的下落嗎？我可以很肯定地告訴你，他死了。”說起這件事時，奧斯汀的表情變得漠然，那是一種生活在此方土地上的人所獨有的神色。

卡蓮也表現出了超乎尋常的冷靜：“你從哪裡知道的？”

“我親眼看到的。”喝光了瓶子裡的酒的奧斯汀擡眼看向她。

“殺死湯米的人就是剛才和我們相遇的那個印第安人（米紮艾爾飾演），他是伊斯梅利亞的心腹之一……唔，小克勞迪娅是在疑惑我為什麼會知道那些嗎？賞金獵人都有點自己的消息渠道。”

“然而湯米死後，他的屍體被伊斯梅利亞帶走了。”

“那位女巫閣下喜歡屍體嗎？”

“不知道呀，但是伊斯梅利亞把湯米的屍體制成了受她操縱的傀儡，不知疲倦，動作靈活而敏捷，力大無窮，是最好用的保镖。想來教團信衆現在大概是在圖茲礦區聚會吧。災星他們也聚集在那裡。睡吧，這會兒沒必要着急。”

奧斯汀的聲音帶着某種魔力，令這屋子裡的兩個女性同時感到了倦意。

她們閉上了眼睛。

另一邊，在礦區。

圖茲礦區在約莫三十年前被人開采發掘，逐漸形成了如今這個大型礦區，圖茲盛産鐵礦，隻有小部分是金礦，不過在這三十年間，金礦已經将近枯竭。根據礦脈的分布，圖茲礦區分為了南北兩個主要區域，每年都會有近一萬名工人在這裡勞作、居住，有一部分常住人口在此繁衍生息。有人的地方自然會有沖突，災星的幫派就誕生在這種環境裡，“災星”隻是個綽号，他的真名是洛多維科（納修飾演），沒人知道他姓什麼。眼下洛多維科帶着自己的人住在南區，那個瘋婆娘成天在北區帶着人神神叨叨的，不知道在供奉哪個惡魔，更可怕的是，瘋婆娘竟然把惡心的東西引到了這裡。

之前北區隻是居住的人少了些，顯得比較安靜，自從這個婆娘帶着教團的入住這裡，原本北區的居民們開始變得不正常起來，不時會有腐爛的屍體出現在北區外，如果靠近北區，會看見黑色的水流靜悄悄地在土地上流淌着，恢弘的贊歌在上空響徹。洛多維科嚷嚷着，叫伊斯梅利亞滾出來，這時從北區的礦工居住區裡湧出來很多眼神不善的信衆們。洛多維科自然不傻，他同樣把自己的人帶了過來。原本因為北區的金礦枯竭，近年來已經搬走了不少人，房子沒人打理也就漸漸落敗，而現在，那些破落的房屋像是一夜之間經曆了改朝換代，重新煥發出了邪惡的活力。

伊斯梅利亞（梅拉格飾演）現身了。

那是個很美的女人，穿着素白而尊貴的長袍，半張臉隐藏在兜帽裡，隻露出漂亮的下颌。美人的身影矗立在最高的一處房屋前，仿佛把礦工的房屋住出了神殿的氣勢。

“這麼急着找我幹什麼，洛多維科？我們又沒有打擾你們的生活。凱特——冷靜點。”伊斯梅利亞叫身旁的一個信徒給她搬來了椅子。兜帽被摘下，伊斯梅利亞終于肯以真面目示人。

她越是悠哉遊哉，洛多維科的火氣就越大。

“滾出礦區。”他說。“我們可不想被你喊來的那些東西害死。”

伊斯梅利亞輕笑一聲：“先解決掉你身邊的那個喬治·伯恩吧，他是個殺人犯，殺害了一個家世清白的先生，隻為了搶奪錢财，這樣的人你也要包容嗎？”

“他的事情之後再說。”

伊斯梅利亞的另一位心腹——名為凱特的年輕人被洛多維科的無禮激怒了，要與他進行一場一對一的決鬥。

見凱特這麼說，洛多維科的臉上咧出了一個靜谧而兇惡的微笑。

他打着赤膊，身上還殘留着之前的沖突裡留下的傷痕，在明滅的煤油燈光下，那流暢的肌肉線條裡頗具爆發力。

“那就來吧。”洛多維科說。

奧斯汀推醒了睡着的兩個女人，叫她們拿好槍，此時已至黎明。

“怎麼了？外邊有人嗎？”淺眠的卡蓮很快坐起身，和克勞迪娅一起拿好了槍。

“印第安人殺回來了。”

“？”

“噢，小克勞迪娅别用那種表情看着我呀。”奧斯汀動作麻利地給子彈上了膛。“那個印第安人——殺了湯米的那個——我知道他的名字是奎因，是回來滅口的。好像也算不得什麼正當的理由。”他說。下一秒，巨大的撞擊聲響起，有人在撞門。在黑夜中的克勞迪娅蓄勢待發，像頭年輕的獵豹。

“砰——！”

克勞迪娅開了第一槍。

他們聽見門後傳來罵娘的聲音：“幹！那娘們開的槍？先後退！是奎因大人的命令！”

奧斯汀笑了兩聲，而後很随意地開了門，金發的印第安混血兒騎在馬上，身旁帶着一衆人等。“還真是讓你大費苦心地殺了回來。”奧斯汀說道。

“我很确信我不認識你。”奎因說。“直覺告訴我不能留下你。”

“诶诶，湯米怎麼說也算是我的朋友，為朋友複仇這種事自是理所當然的。”

“湯米？你說的是誰？”

“被你一爪子掏了心髒的那個。”奧斯汀拄着槍，姿态悠然，仿佛被圍住的不是他。

“那是他活該，撞見了我們的活祭現場。”

“嗬嗬，那還是多謝你給我們留了點應對時間。”奧斯汀做了個手勢，叫克勞迪娅和卡蓮立刻上馬，在兩人有所動作的同時，奧斯汀也動了起來，感謝之前居住在這裡的礦工留了不少工具，其中就有一把巨斧，男人輕松地掄起巨斧，砍下了好幾個腦袋。驚人的怪力讓他能夠單手拿起這把斧子，另一隻手拿着手槍随時準備來一槍。

混戰開始了。

在混戰中，克勞迪娅和卡蓮先後騎上了自己的馬，動起來才有些安全感。

“咻——！”

一支箭矢擦着卡蓮的臉頰飛過，奎因下手素來不客氣。看着不遠處已經準備搭弓射第二支箭的印第安人，卡蓮的臉上露出了平日裡的冷笑，對着印第安人開了一槍作為回禮。奎因與卡蓮纏鬥在一起，難舍難分，克勞迪娅則是在一旁冷靜地等待偷襲時機。而另一邊身處人群之中的奧斯汀則是殺了個痛快，巨斧之下衆生平等，輕則開膛破肚，重則連骨頭也跟着砸碎。

戰鬥的最後結果是兩個女人合力把奎因拖入下風，一槍打瞎了他的左眼，奧斯汀也把圍攻的敵人殺了個七七八八。

奧斯汀大聲譏笑：“這不是和我一樣了嗎！快滾吧！”

*

“這種戲份不對吧！”米紮艾爾在抗議了。

那邊遊馬還在“嘿咻嘿咻”地把那把斧子當啞鈴玩，倒了一地的“死者”也跟着爬起來，遊馬收了些力氣，不然電影裡的血花飛濺的效果大概會變成真的。

小鳥和快鬥喘着粗氣背靠背地坐在了地上：“說真的……真的不想再和這群巴利安們有這種對手戲了。你們這群巴利安的體力都不見底的嗎？”

德之助：“再堅持一下。”

*

“休息一會兒就接着上路吧。”奧斯汀說道。卡蓮這會兒正擦着手上沾到的血。

“走吧。”克勞迪娅歎了口氣。“想睡覺也睡不成了。”

太陽已經升起，正高高地挂在灰白色的天空上，三人繼續騎馬向着圖茲礦區前進。

洛多維科與凱特的決鬥結束了。

年輕的災星像頭兇狠的野獸，随時準備張開血盆大口吃掉站在那裡的伊斯梅利亞，但伊斯梅利亞不在乎那樣的目光，她走向洛多維科，茜紅色的眼珠變作了泛着寶石光澤的淡藍色，“努恩”說話了。

“我很中意你。”

“滾開。”

下一秒，神明的紋章刻印于洛多維科的眼中。伊斯梅利亞溫柔地捧着他的臉，冰涼的一吻落在他的嘴唇上，瘋狂的鬼影在北區天空上躍動着，洛多維科頓時覺得一陣毛骨悚然，這個女人到底想要幹什麼？

周圍的信衆爆發出山呼海嘯般的呐喊：“努恩大人！至高無上的努恩大人！祂來收取祭品了！！”

漆黑之水、原始之水、混沌之神……

癫狂的女巫對洛多維科産生了難以言喻的愛意，她看中了他身上蓬勃迸發的生命力，她想要這頭兇猛的野獸。

當奧斯汀帶着卡蓮和克勞迪娅趕到圖茲礦區的北區時，祭祀已經開始了。眼尖的克勞迪娅看見有個人影從北區悄悄地溜出來，當即放了一槍，可惜克勞迪娅的槍法還不行，打偏了，尤其在這種被憤怒沖昏了大腦的時刻。

“喬治·伯恩！”她喊道。

年輕的姑娘怒目圓睜，策馬加速趕了過去，要追上那個殺父仇人。

伊斯梅利亞……之前的姓名不詳，但這女人現在隻叫伊斯梅利亞，連姓氏也沒有，大約是在哪一年呢？已知的是1830年美國人通過《印第安人遷移法》時，這個女人便已經存在于世了，大量的印第安人被驅趕出曾經居住的家園，在那時，她認識了尚且年幼的奎因。伊斯梅利亞身上有種詭異的魔力，所說之言，必成值得信奉的戒律，她和奎因的母親說，讓我帶走這孩子吧，努恩神很喜歡他，他将會得到很多東西——也會失去很多東西。這後半句話伊斯梅利亞沒有和奎因的母親講。自那之後，奎因跟在了伊斯梅利亞身邊，獲得了極為漫長的壽命，仿佛被青春女神所眷顧。

沒人知道伊斯梅利亞究竟想要什麼，她的瘋狂與邪惡好像是與生俱來的。

洛多維科看見了附着在女巫身上的黑色影子，山呼海嘯般的狂怒變作了凄慘鳴叫的哭泣，北區範圍内的信衆們的生命被抽取，黑色影子逐漸凝實。

他看見伊斯梅利亞的那個心腹沖進了北區，但他沒有被抽取生命。

另外兩個人也沖進了北區。

“洛多維科，說，你愛我，你一直愛着我。”

“……開什麼……玩笑……你這瘋女人！”

“哈哈哈哈哈哈哈——！”一串尖銳而瘋狂的大笑聲幾乎要撕碎洛多維科的耳膜，忽然他感覺到有人推開了他。

那是個紅眼睛的、身上背着很多槍和一把斧頭的男人。

“你要怎麼做？■■？”

他聽見伊斯梅利亞喊紅眼睛男人的名字，但具體說了什麼他也沒聽清楚。

男人說：“還能站起來吧？喏，分給你一支。還有大的在後邊。”

“我知道。”洛多維科暴躁地用槍管砸碎了背後襲來的一隻黑色怪物——那玩意看上去像是狗，又像是狼，它們是由信衆們的屍體構成的。凱特就站在那些黑色怪物的後方，冷眼旁觀着洛多維科的苦戰。

卡蓮在無數人的屍體裡看見了自己一直在尋找的湯米，他已經被制成了伊斯梅利亞的傀儡。

女人歎了口氣，拔出槍準備和徹底處理掉這具傀儡。

這是平常的一天，最糟糕的一天。

克勞迪娅想到。

她已經徹底殺死了喬治·伯恩，親手報了這個仇，然而作為代價，喬治·伯恩砍下了她的半條胳膊，但克勞迪娅覺得不虧，現在該回去找奧斯汀他們了。

當她沖進北區，大片建築熊熊燃燒，烈焰直沖天空，黑色的怪物即将扒開火焰重回人間。

克勞迪娅當即把那玩意踹回了火裡。

“看上去你也不容易啊。”卡蓮狼狽地從死人堆裡爬了出來。

“你找到湯米了嗎？”

“找到了，然後親手送他去見了仁慈的天主。”

最後從死人堆裡爬出來的是洛多維科，他罵着那該死的瘋婆娘，并且說這種逞強的事情他再也不幹了。洛多維科的腹部正在流血——在剛才的戰鬥裡被捅傷的。腹部的傷口痛得他表情扭曲。

“你看見奧斯汀了嗎？”卡蓮的心中有種不祥的預感。

“……那家夥原來叫奧斯汀嗎？”

“在那裡啊。”洛多維科說。

那一刻，所有的現實被扭曲、被虛化。

奧斯汀站在烈火與廢墟之中，站在一扇虛無的門前，最後隻轉過頭看了她們一眼，一個平靜的微笑，什麼也沒說。

但他們都明白了一個事實：需要一個人關上那扇門。

一切都結束了。

大火焚燒過後的北區廢墟裡什麼也沒留下。

卡蓮和克勞迪娅緘默不語地把洛多維科帶離當時還在燃燒的現場，奧斯汀的馬同樣也沉默地留在原地目送着他們離開，一聲長長的嘶鳴如同送葬的預兆。

洛多維科三天後在醫院裡醒了過來，身旁是克勞迪娅在照料他，隻有一隻手做很多事情都不方便，所以克勞迪娅能做的事情也不多。

“你這家夥真是命大啊，這都活下來了。”

“那個和你同行的女人不在這嗎。”

“她有别的事情要做。”

“這樣啊……那個奧斯汀的屍體找到了嗎？”

“不知道。”

■■電影終幕■■

“德之助，你先給我解釋一下這個電影的結局？”

天城快鬥和神代淩牙同時攔住了想要跑路的導演先生。德之助把求助的目光放在戲份同樣殺青了的遊馬身上。

“沒事的，我不是在這裡嗎？那隻是一個電影結局罷了。”

“給我把這個結局改掉。”

這時候德之助硬氣起來了：“我不會改的，這是為了藝術。”

總而言之，那天好不容易才能脫身。

****

在完成剪輯、配音等後期制作工作後，德之助的贊助商把這部電影發行了出去，即将畢業的電影學院三年級學生依靠着這部電影在業界一鳴驚人，日後粉絲圍繞着這部電影讨論過很多。一件很有趣的事情是：出演這部電影的大多數演員都沒有使用真名，自此之後沒有再出演過任何一部電影。如何扒出這些演員的身份也成為了粉絲們的樂趣。在三年後的采訪裡，作為導演的德之助隻說漏過一次，負責飾演男主角和女主角之一的兩個人在現實生活裡是夫妻，以及大部分主演都是他少年時期的好友。

不過考慮到天城快鬥在拍攝時使用的是女性姿态，好事之徒永遠都别想翻出主演的身份喽。

——全文完——

■■CAST■■

奧斯汀·巴裡 役：埃利法斯·利維（九十九遊馬）

克勞迪娅·李 役：觀月小鳥

卡蓮·尤金 役：卡蓮·尤金（天城快鬥）

焦萬尼·羅泰利 役：一位不願意透露姓名的科研工作者（克裡斯托弗·阿克雷德）

湯米·林克斯 役：一位不願意透露姓名的文藝工作者（托馬斯·阿克雷德）

伊斯梅利亞 役：一位不願意透露姓名的神職人員（梅拉格/神代璃緒）

奎因 役：一隻不願意透露姓名的葵花鹦鹉（米紮艾爾）

凱特 役：一隻不願意透露姓名的貓（德魯貝）

喬治·伯恩 役：貝庫塔

洛多維科 役：納什（納修/神代淩牙）

及其他龍套演員、片場工作人員、後期制作人員。

注：括号内的真名在實際播出時并未寫上去。

另注：有些假名備注由某位身為神職人員的女士撰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