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雲瑾引着孔夫人和周必昌母子登樓,樓檐前挂着湘簾,懸着彩燈,謝氏母女已經恭候多時了。
兩廂寒暄,見畢禮數後,方各自落了座。
周必昌坐在謝氏女郎對面,一擡頭就能看到那個溫婉沉靜的女子,方圓臉,窄眉細眼,皮膚很白,微有雀斑,雖然不醜,可比起她兄長的神采飛揚,就顯得有些平凡了。
他心裡是略微有些失望的,卻也不至于因貌否定一位年輕女郎,畢竟他不是一個重色輕德之人,可還是莫名期望謝氏女郎看不上自己。畢竟他是男人,被拒絕也無傷大雅,可若是一位年輕女郎被拒,那該會讓她感到無比蒙羞吧?
謝雲瑾與周家大郎必行交好,便也欣賞其弟必昌人才,這小妹又是他自幼看重的,故而極力促成婚事,殷勤幫二人介紹着,“二郎,這是我家小妹蘊雪,阿雪,這是周家二郎必昌。”
謝蘊雪坐的端莊,舉止娴雅,對他微微颔首緻意。
不急不徐,不卑不亢。
周必昌聽得她的名字,從容問道:“蘊的是什麼雪?”
謝蘊雪一滞,猶疑片刻,方低聲回道:“對庭鹍之雙舞,瞻雲雁之孤飛。踐霜雪之交積,憐枝葉之相違。”
周必昌神情微動,果然人不可貌相,她雖容貌平平,不及兄長風采,可才情卻不在兄長之下,不由對她刮目相看了幾分,坐的也更端正了。
她念的是謝惠連的《雪賦》,後一句便是——馳遙思于千裡,願接手而同歸。
謝蘊雪借此考察他的才學,他若是領悟了,就能攜手同歸。他若無心婚事,大可裝作聽不懂,讓她覺得自己是個不學無術的草包,推辭掉婚事,二人面上也都好看。
可娶妻本就當以德為主,他又怎能因色而輕德,斷送這樣的賢妻?
想通後,他淡淡笑道:“白羽雖白,質以輕兮,白玉雖白,空守貞兮。未若茲雪,因時興滅。這名字很美,很适合女郎。”
謝蘊雪心中一動,義興周氏本是以武著稱,不想子孫卻是以文見美。見他是個知音人,也微微紅了臉。
孔夫人和謝夫人見他們這般心有默契的情景,不由相視一笑。
謝夫人來之前,還怕女兒相貌平平,會被周家郎君瞧不上,沒想到她還有這一手,倒讓她白提心吊膽了一遭,因笑道:“瞧這倆孩子,還跟我們打啞謎呢。”
謝雲瑾心中甚慰,他這妹子才是真正的山中高士,比他這兄長強多了,“那這婚事就算是定下了?”
二人臉上都微有羞赧之色,隻低下頭,不做言語。
謝雲瑾一拍手,“那就這樣定了!”
兩家人都很歡喜,一時布菜安著,推杯換盞,談笑風生。
說笑一遭後,謝雲瑾有心,便問起了喚春,“伯母,恕晚輩無禮,剛剛那位薛氏娘子……”
他猶豫着,似是覺得貿然開口有些唐突失禮,沒有繼續問下去。
周必昌看他那欲言又止的模樣,也猜到了他的心思,就跟母親耳語了幾句。
孔夫人恍然笑道:“你說春兒啊?她是我的外甥女,她父親做豫章太守時,把她許配給了豫章梁家,可婚後沒幾年丈夫就沒了,她少女嫩婦的,又父母雙亡,這才來金陵投奔舅舅。”
謝雲瑾了然點點頭,“怪道呢,我說過往怎麼從未在金陵見過這号人物。”
謝夫人有些茫然,看了看孔夫人,又看了看兒子的神色,“這又說的是何人?”
謝蘊雪倒是個有心的,對母親耳語道:“剛我們在窗前看燈時,我還說樓下那個跟兄長見禮的姐姐長得好生漂亮,阿娘怎就不記得了?”
謝夫人一副原來如此的表情,心裡也歡喜不已,女兒的婚事有了着落,莫不是要雙喜臨門?
孔夫人又對謝夫人道:“我這外甥女才不過二十二歲,年輕可憐見的,我婆母心疼外孫女,實在不忍心她守一輩子寡,這才讓她舅舅把她給接來家中準備改嫁了。”
謝夫人點頭認可道:“這是應該的,這麼年輕的孩子,這麼好的人才,還有大好的前程呢。”
謝雲瑾試探道:“薛娘子那般人才,想來已經定下了吧?”
孔夫人搖搖頭,笑道:“她才剛來金陵不久,這也是頭回出門見人,俗話說初嫁由爹娘,再嫁由自己。我家老夫人的意思是,改嫁的人家還是要看她自己的決定。”
謝雲瑾便上了心,“薛娘子是對再嫁的人家有什麼要求嗎?”
孔夫人道:“那倒沒什麼,家世模樣兒配得上就行。”話音一頓,又提醒道:“隻不過她和前夫有個兒子,難免會顧慮的多些。”
謝夫人聽是生養過的婦人,還是個能生兒子的,心中更喜,如此更好!家世高貴,年紀成熟,人品穩重,不僅嫁過來就能為謝氏開枝散葉,還能撫養年幼的孫子孫女,一舉兩得!
謝雲瑾又問道:“是顧慮和前夫的兒子無人撫養嗎?她是要帶着兒子一起改嫁嗎?”
女人寡婦失業本就生計艱難,想再找個男人依靠也在情理之中,大約是擔憂改嫁的夫婿不願幫别人養兒子,才遲遲未定。可謝氏家大業大,也不見得容不了一個孩子。
孔夫人撇撇嘴道:“她倒是想,可梁氏在豫章也是有頭有臉的人家,叔伯子弟甚衆,哪兒能答應讓她帶走自家的血脈?就接她回家改嫁這事兒,要不是提前在信中商量好,又是她舅舅親自去接,梁家放不放人都難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