喚春怔了一下,王氏兄弟初渡江時,許鹚曾為王氏占蔔家世,批下“淮流竭,王氏滅”的大吉谶言,因此深得王氏兄弟推崇。
世家對其敬若神仙,趨之若鹜,隻為求其為自家占蔔個一運半卦。她一個無名小女,能有幸得此久負盛名的大相士批命,這一趟也不算白來。
喚春撲哧一笑,謙虛道:“我一個寡婦,哪兒來的貴夫?您老人家說笑呢。”
許鹚觀其面相,聞其柔音,笑意更深——命貴,确非凡夫能受。
她不再多言,松開了喚春的手,嬷嬷引她入寺,喚春便也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謝蘊雪卻反複思索着許鹚的話,這樣成名已久的大相士,一貫謹言慎行,絕不會随意開口為人批命,此話必有深意。
她心中幾乎認定喚春以後會成為她的嫂子了,許鹚相她能得貴夫,保不準是晉王登基後,長兄能得朝廷重用,位極人臣也猶未可知。
……
栖玄寺倚山而建,莊嚴宏大,金碧輝煌,因雞籠山北面的栖玄塘而得名。
寺中有一座九層浮圖寶塔,一座七層大佛閣,大殿六所、小殿十餘所。東西各有般若台三層,築山構垅,東南有璇玑殿,殿外積石種樹為山,碧瓦雕檐,懸着繡幕寶幡。兩庑長廊,畫着羅漢佛像。
庭院芳草蔓合,嘉木被庭,寺中的僧人已被清場,一個閑人都進不來。東府又安排了幾個德高望重的比丘尼,和幾十個年輕的沙彌尼在寺中各處打掃安置。
女郎們沿着竹林小徑随着嬷嬷們來到禅房安置,禅房不大,勝在前後花木繁茂,雅緻怡人。
喚春和謝蘊雪分住到一處,房中窗明幾淨,懸着湘簾,中置着一張羅漢榻,壁桌上供奉一尊文殊菩薩像,旁邊的銅鎏金蓮花香爐内燃着檀香,滿室馥郁芬芳。
兩個沙彌尼端了洗臉水和梳頭家活過來,侍候女郎們梳洗更衣。
“許媪吩咐讓女郎們梳洗後就先歇息着,法會明日才開始呢。”
謝蘊雪道了謝後,便讓她們先出去,自顧自關上了門,請喚春先行梳洗。
喚春淨了手,自顧自對鏡梳頭道:“沒想到這法會排場還挺大,晉王對丹陽郡主竟然這般上心。”
謝蘊雪執帕擦着手上的水珠,因笑道:“姐姐初來金陵,可能對這邊的情況不太熟悉。晉王群從兄弟在北方死亡殆盡,僅剩丹陽郡主一個妹子過江,這是晉王在世上唯一的骨肉至親了,怎會不上心?”
喚春滞了一下,蹙眉道:“既是就剩這一個妹子了,又怎會讓她得了這樣的病?”
謝蘊雪微微歎息,搖了搖頭道:“其實丹陽郡主以前不是這樣的,成了如今瘋瘋癫癫的模樣,不過是因為渡江的路上受了些刺激,才會精神失常。”
喚春茫然了一瞬。
謝蘊雪告訴她,當年北方大亂後,晉王長兄蕭濟率部留守北方平叛,卻遭胡人襲擊,死于亂軍之中,隻剩下一個年幼的兒子蕭恂得以活命。
丹陽郡主的丈夫本是蕭濟部下,在蕭濟死後,率領剩下的殘部,護衛丹陽郡主和少主蕭恂一路逃亡,準備南渡江左投奔晉王。
路上卻遭到亂軍截殺,丹陽郡主的丈夫在作戰時死于亂軍之手,郡主年幼的兒子在軍中失散後,也被踩踏的屍骨無存,隻剩下丹陽郡主和蕭恂得以活命逃脫。
姑侄二人一路颠沛流離,受盡磨難,才好不容易從北方逃到了南方,和晉王兄妹相認。丹陽郡主因南渡路上喪兄、喪夫、喪子之痛的刺激,導緻精神失常,這才患上了瘋症。晉王對這妹妹是心中有愧的,故而對她十分愛惜珍視。
喚春微歎了口氣,也不再細問。
神州陸沉,天下喪亂,百姓流離失所,公卿無不遭難。一個柔弱的女人帶着一個年幼的孩子,躲避亂軍流民,一路從北方逃到南方,都經曆過什麼可怕之事,實在讓人不忍細思追問。
“希望此番法會,真能讓這飽受磨難的可憐郡主好起來吧。”
梳洗更衣,稍作休息後,天色也漸漸晚了,寺中準備了齋膳給女郎們接風,衆人陸續出門去齋堂用膳。
喚春一出門,便看到了剛剛那位裴氏女郎,她就住在她們房間隔壁,兩相挨着。
這裴氏女郎雖生于膏粱錦繡之中,卻因長年給未婚夫守望門寡,如今雖才二十八歲,竟已如死灰槁木般了。
她如今年長,又一向足不出戶,缺乏交際,故也沒有什麼關系要好的年輕女郎,剛剛選房間的時候,其他女郎都有相熟的同住,最後竟隻剩下她自己獨住一間房。
喚春想着既做了鄰居,便準備出于客氣去跟她打個招呼,卻被謝蘊雪攔下了。
謝蘊雪低聲提醒她道:“長兄之前婉拒過和她的婚事,如今又鐘意于你,你此刻主動去和她示好,再惹得她多心了怎是好?”
喚春搖搖頭,讓她在此稍候,便獨自走向裴氏女郎,福身見禮道:“我姓薛,名喚春,河東人氏,和女郎原是同籍,剛巧又住在隔壁,特來拜會。”
那裴氏女見她端的柔媚有禮,又聽聞她也是河東人氏,一時眼光微閃,頗有幾分他鄉遇故知之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