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則我是個畫皮師,可也不是整日畫皮,很有些偷懶的時候。
二月天,楊柳醉春煙,真是好時節。
我躺在一處草地上曬太陽,不遠處是一間書塾。
書塾教書的先生四十來許,留着胡子,闆着臉看一群孩子讀書習字。
那些孩子大多八九歲,正是貪玩的年紀,很是胡鬧,很愛在外邊玩耍,吵我午睡。
書塾的後頭是一棵槐樹,此時此刻别說槐花,隻略微吐了幾片嫩葉。雖然光秃秃的,倒也不妨礙他們爬上爬下,登高望遠。
其中有個孩子分外調皮,爬樹總是他爬的最高,玩的最歡。
那位先生總是不讓他們爬樹,每每發現便會狠狠斥責一頓。
這回他和一堆人爬樹被先生獨獨揪了出來,狠狠說了一頓。
回到書塾那孩子就嘟着臉,神色恹恹的,也不好好聽先生講課。隻是用手支着臉往外看。
估計心中是在埋怨先生為什麼隻罵了他。
我施了訣,饒有興緻地看着他。
看着他闆着小臉在紙上寫些不想幹的話,一筆抹去後再重新寫上。如此循環反複,偶爾看兩眼窗外,就是一眼不看先生。
好似在和先生賭氣。
先生自然也是發現了他。
輕飄飄看了幾眼,拿着孔孟書故意走到他的跟前。
那孩子不情不願地撇着嘴,就是不擡頭。
先生輕輕以指敲敲他的課桌。
孩子還是不理睬他。
先生輕歎一聲,慢慢走開。
我透過窗子看見那孩子眼眶裡滾了兩顆晶瑩的露珠。
因着些别的緣故,我在那裡待了許久,久到看着那孩子從稚童變成少年。
他那時候已經開始準備科舉了,我就在那簾外那邊看着他埋頭苦讀。
先生那時五十多了,老當益壯,誦書時氣如洪鐘。
唠叨的時候更是如此。
少年和同窗們那時都習以為常,隻是低頭自顧自地傳着字條吐槽。
課間打鬧嬉戲,談論天下事時意氣風發,讓人不住地感歎。
無論是學成文武藝還是修成玉顔色,大多都是貨與帝王家的。
這幫少年倒也心向于此,也談黎民百姓,也談治國方策;更談曆代忠賢,兩袖清風。
先生每每聽到這些話從不加以點評,隻是微微笑着。那張嚴肅的臉上也能略微顯出些慈祥來。
後來少年長大,開始科舉。
我眼看着那屋中的歡聲笑語越來越少,多的是書頁摩挲聲和春蠶食葉聲。
他們埋頭苦讀,隻望金榜題名。風暖鳥聲碎,日高花影重
我在窗外坐着,無端想念起那一群吵吵鬧鬧惹得我睡不好午覺的孩童來。
有一件不好的事,那當年爬樹被先生訓斥的孩童,如今上課不認真,一不小心夢了周公,又被先生發現了。
先生斥他道:“這般懶惰不知能不能考上呢?還大放厥詞說要當個好官。”
那少年還如當年,面色沉沉的,好歹沒有像小時候一樣哭鼻子。
其實他的課業不錯的,不一定能考上進士,但得個舉人的功名是不難的。
先生說的那話,有些偏頗了。
至于瞌睡嘛。我看的清楚,因着科舉将近。他心急如焚連軸轉了好幾日,早起晚睡,如今是撐不住了。
他也不辯解,隻是低着頭,低着頭。
還像小時候和先生賭氣一般。
那處如今陰雨連綿,實在不是我偷懶的好地方。
到了放榜的日子,小雨微微,我撐着把傘路過書塾。
遠遠便看見少年們的歡喜模樣。
再後來就是會試、殿試,那個頑劣的少年不出意外地考上了舉人。我本以為他會謀個一官半職,卻不想他跌跌撞撞地過了會試,乃至殿試,榜上三甲,同進士出身。
真正算得上考得好了。
我看那青年意氣風發地緻謝恩師,眉間眼角是壓不下的春風得意。先生依舊不苟言笑,隻是細細叮囑他官場混亂,莫失本心,不可得意忘形。
先生在唠叨的時候,青年偷偷撇嘴,有些不以為意。
“又不好好聽講。”先生斥道。
“弟子錯了,夫子息怒。”青年行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