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腰腰順着蘭英的掌心望過去,門外停着一頂灰色的小轎,在夜色中極不起眼。柳腰腰眸光一暗,擡腳彎腰進了轎子。
剛坐好,隔着轎簾聽見桑菊帶着哭腔的聲音,“柳哥哥,再見。”
柳腰腰心頭一恸,擡手打起了轎簾,秋叔和桑菊站在轎子外面,桑菊眼淚都挂滿了臉蛋,秋叔眼底也有淚痕卻在低聲訓斥桑菊,“你個毛孩子,今個是你哥哥的好日子,哭什麼!”。
柳腰腰噗嗤一聲笑了,朝着他們不舍的揮了揮手。
蘭英看着眼前三人悲悲切切道别的模樣,心中詫異。據她所知,這柳公子沒入教坊司也就兩個月左右,竟然和這樓裡的人相處出真情實感來了。都說倌兒無情,戲子無義,風塵男子最是愛逢場作戲,裝可憐扮柔弱騙取同情和錢财。
這個柳腰腰生着一張美人面皮,每次見着她家主子都是柔柔弱弱的可憐樣,她一度覺得就是這倌兒瞧出了她主子心軟,一味做小伏低、賣慘癡纏來攀高枝。
她主子人中龍鳳,多少大家公子想進府都沒有機會,偏生便宜了一個這樣身份的人。
除了皮相一無是處。
蘭英在心頭歎氣,誰叫他偏生又被入眼了呢。
轎子搖搖晃晃的行駛在鳳臨大街上。
鳳臨大街是上京城最為繁華的街道,在上京,誰家若是有兒郎出閣,花轎都會在鳳臨大街上繞一圈,再擡入妻家。他以前在閣中也曾做小兒女的猜想,自己嫁了個風姿昳麗的妻主,盛裝打扮,坐着花轎走過鳳臨大街的排場。
可造化弄人,如今的他一頂小小的軟嬌夤夜被擡到了女人的府上,甚至沒開中門,從側門奴仆出入的甬道擡進的府。這一切還是自己費盡心機,放下廉恥才求來的。
這一路上,柳腰腰心中百轉千回。能清清白白的離開了教坊司,這是他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本該是喜不自勝、樂不可支才是。他心中确實高興,可還夾雜着一絲酸澀。前塵往事終究已經成為一場大夢,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他再不可能風風光光的坐着花轎,穿過鳳臨大街。
柳腰腰想到此處,竟哭了,随着轎子落地,透過轎簾的縫隙看到已經進了姜府,他趕緊擡手輕輕擦掉眼角的淚珠,規矩的坐好,等着安排。
蘭英站在轎子前面和一個侍兒交待,“小新,人我接回來了,夜深了,後院我不方便進去,你将人領去正寝,替我向主子複命吧。”
“好,你去歇着把蘭姐姐,人你交給我就是,隻是主子剛剛有急事出去了,走之前交待我了,讓我安頓柳公子先歇下”柳腰腰一下子就聽出來了是小新的聲音,不同于對之前對他冷冰冰的,此時他回話溫柔和婉,還帶着幾分嬌憨。
柳腰腰心中五味陳雜,果然冷臉單是對着他一個人的。
“公子,請下轎”轎簾掀開,還是那張熟悉的臉,冷冰冰的站在簾外。
柳腰腰微微颔首,下了轎,跟在小新身後往姜府的内院去。此刻天已黑盡,姜府四處都升了燈籠。
一路走來,與一些小侍兒擦肩而過,柳腰腰都能感受到他們眼裡探究的目光。約莫半盞茶的時間,停在了一個格外恢弘氣派的院子前。小新回首低聲道,“公子,這是姜府正寝,家主居所,主子吩咐了,您來了就住在她東邊的側廂房,此刻屋子已經收拾妥當,您裡面請。”
柳腰腰點點頭,跟着小新進了那扇氣派的梨花木大門,。一進屋就遇到了熟悉的面孔,居然還是上次替他收拾客房的那四個侍兒立侍其中。柳腰腰目光從他們四人面上一一掃過,四人都下意識的避開了他的目光,面上神情瑟縮,見了他便躬身行禮,“見過柳公子。”
聲音還算恭敬,沒有上一次的倨傲。
柳腰腰擡了擡手,淡淡的道:“不必多禮。”
“公子看看,可還有什麼不妥當的嗎?”小新低聲詢問。
柳腰腰大緻環視了一圈屋子,這房間南北通透,陳設典雅大方,各處也打掃的纖塵不染,想來是花了心思的。
别說灑掃的這樣仔細,就是不仔細,他也沒有什麼敢挑剔的,柳腰腰搖搖頭,“費心了,一切都好。”
“夜深了,公子早些歇息,今日彩玲在外間上夜,您有什麼需要喚他就是,奴才就先告退了。”
小新行禮告退,帶着幾個侍兒魚貫而出,柳腰腰找了個椅子坐下,四下無人,才敢松下緊繃着的脊背。
這些人明顯比上次他來,對他要客氣的多,可能是沒想到,當日送上門來又被打發出去的人還能再回來。還是他們主子請旨給接出來的吧。
現在隻怕他一下子翻身了,來找他們算賬,所以這般害怕。
隻是不知道,過幾日,他們若是知道自己是教坊司出來的,還能不能對他這般禮待有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