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不起……”
“對不起……”
貝娅塔不斷地重複着這一句話,緊拽着領口的手也無力地松開了。
她不知道自己這一句話是說給誰聽,“抱歉”和“對不起”,對于她來說,已經沒有任何的意義。
兩人身周的牆壁都被貝娅塔的精神觸手摧毀,他們正暴露在高空之中,喬伊蘭德的天氣極速惡化,此時烏雲遮天蔽日,厲風夾雜着暴雪,吹得貝娅塔清醒了不少。
少女不再去看面前的觀察者,她已經從他的記憶中得知了他的全部,他的真名,他的來曆,他的目的……貝娅塔既震驚于對方的坦白,又痛苦于前不久發生的意外。
她從他腦子裡看到了遲來的一段真相:在天際線公司懸挂着的大屏幕開始播放自己深入高層的視頻之後,這位真名為“淩羽”的青年騰空而起——可悲的是,讀取了記憶與意圖的貝娅塔,反複确定了,淩羽的首要目的是擊碎天際線公司的玻璃外牆。
他的記憶毫無保留地告訴她,這是一種來自其他世界的玻璃,材質特殊,堅硬異常,這意味着,她的隊友們哪怕有心幫助她脫困也無力救援。
這堵牆隻能由觀察者來破壞……而權柄名為【未知】的觀察者,本來就計劃着幫助她。
當時,那位貝娅塔在夢海遇到的第一位黃金勘探家反應很快,翼族意識到淩羽的目标是天際線公司,一路追趕,最終在觀察者出手的那一瞬間,擋在了他的面前。
太快了,權柄化身的攻擊太快了,這位天使阻擋的反應也太快了。
回憶裡的畫面絞緊了貝娅塔的心髒,她的牙關緊咬,用盡全力去壓制自己心中又酸又澀的情緒,酸澀很快就化為了難以忍受的痛,貝娅塔屈膝跪在了千瘡百孔的地面上。
她的聲音近乎呢喃:“這不該是這樣……”
這是一種基于本能的對抗,貝娅塔甚至不知道沈津铎究竟是不信任自己還是反應實在過快。但對于這場意外,她無法譴責任何一個人。
洶湧的悲傷幾乎将她淹沒,貝娅塔伸手掐住了自己的肉,試圖通過痛覺來使自己振作起來。
對面的青年也跟着席地而坐,那杆長笛也被放在了地上,他安靜地看着她,一句話也沒有講。
淩羽知道貝娅塔已經知道了全部,知道了自己故意讓她誤會自己出手殺了沈津铎,以此刺激貝娅塔突破她給自己設下的禁锢。
他身為觀察者的目的之一,便是促使貝娅塔自己出手處理這片土地上觊觎神明之力的存在。淩羽同情同樣跻身神明之列的貝娅塔,但殘酷的是,他無法對沈津铎産生愧疚的心情。
他會在離開喬伊蘭德之後為沈津铎留下補償,但這僅僅是因為“道義”,而非“情感”。
面前這位靈魂都在流着血淚的少女,因為不完美而擁有對普通生命體的感情。會對不同位格的生命産生情感。擁有人性是貝娅塔的缺憾,也是她身上最寶貴的特質。
構思的評語正式結束,淩羽的面前出現的一張米白色的平整紙張,與此同時,貝娅塔突然站起身來,她從天際線公司的頂層一躍而下。
淩羽擡起手腕握住了空中懸浮的金色筆杆,開始在面前這份考核表上寫下自己的判斷。
他知道貝娅塔要去哪,貝娅塔要去尋找他記憶裡的客人,那位白色的提爾南。
距離天際線公司一千米開外的候場區,有那麼一個人不受夢海中樞塔的封鎖,他的腦子裡,每隔一段時間,都會收到中樞塔的信息【我沒事。】
提爾南十分清楚:貝娅塔自始至終就沒有考慮過向他呼救,哪怕是她面臨着死亡。
他毫不意外,貝娅塔從來就不畏懼死亡,更不會考慮有人會因為她的死亡而痛徹心扉。
俯瞰衆生的神明,隻在神話中濫情。至少提爾南見到過的,出現在諸神圓桌之上的神明,皆為世間最冷漠的存在。神的感情,有且僅能在同樣位格的神明身上體現,這是圓桌史書中亘古不變的真理。
懷揣着複雜思緒的銀發青年邁步離開賽事候場區,他每邁出一步,他的外貌都出現了變化,雪白的頭紗被黑色的枝蔓花冠系緊,蓋住了他銀白的發絲,花紋繁複的神裝顯現,矢車菊藍色的绶帶從他的胸口垂下,牽動衣物上的銀色金屬。
瞬息之間,天地間的風雪在他身邊凝固。
提爾南的着裝煥然一新,唯獨那一對眸子依舊像是鑲嵌在無瑕容顔上的紅色寶石,這對“流動的紅寶石”會因為權柄的運轉而使人眩暈。
米白色的紙張同樣出現在他的面前,提爾南一刻也不曾忘記自己也是貝娅塔的【觀察者】,他是第一個接觸到中樞塔的觀察者,更是聽到那位被污染的夢神的呼救的第一個人。
提爾南有時候會想:倘若隕落的夢神未曾向遙不可及的高空呼救,他的繼任者,又将走出怎樣的人生?倘若來訪虛構世界夢海的權柄化身,不是那位最高神,那麼其他神明又将如何拆解這個空虛的意識世界?
提爾南能夠看見很多種結果,他能夠看到每一條岔路,每一條分支的終局。
畢竟他象征的正是【命運】。
命運擡眸正視他面前支離破碎的貝娅塔,她再次向他表現出她最真實的彷徨,臉頰上的血迹和淚迹縱橫交錯,可提爾南卻無法擁抱她。
貝娅塔此時此刻,終于明白了在提爾南的那段記憶裡,那位域外訪客與她說出的那些話的真正意義。
【他可是你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