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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下卷閘門,眼鏡店正式打了烊。
平日裡不會這麼早就停止營業,但李劍業說他還要回醫院,媽媽一個人帶着弟弟在那兒他不放心。
李葵一說:“好。那我自己回家。”
她垂着眼睛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問問弟弟的情況,不過剛張了張嘴,就聽得李劍業問:“剛剛那道題,是很難嗎?”
嘴邊的話又咽回肚子裡。
“……不難。”
李劍業瞥了她一眼,意味不明地“哦”了一聲,然後從口袋裡掏出一張二十元的紙币,遞給她:“自己買點東西吃,回家路上注意安全,早點睡覺,不用等我們回來。”
我們。
盡管李葵一知道,這兩個字放在這個語境中不含别的意味,她卻還是感受到了疏離。
她沉默着,将錢接過。
“行,回去吧。”李劍業揮了揮手,轉身朝兒童醫院的方向走去。
中年男人的背影不同于少年人,顯得寬厚,像一塊結實的黃土地。它是溫熱的嗎?是幹燥的嗎?是粗糙的嗎?李葵一不知道。
她捏着二十塊錢,去小區樓下的面館吃了一碗拉面。
回到家,屋子裡是空蕩蕩的黑。她徑直穿過客廳,來到自己卧室後才開了燈,小小的房間裡一下子充斥着柔和而明亮的光線,隻是空間太小,倒顯得這光線明亮得有些浪費。
李葵一反手鎖上門,放下書包拉開拉鍊,從夾層裡取出一部手機來。
這部手機是她自己買的,除了好友方知曉之外,沒有第三人知道它的存在。
她中考考得很好,全市第一,且與第二名拉開了近三十分的差距,柳芫市實驗中學和柳芫市第一中學都想要她。學校間搶學生的方式總是簡單又粗暴,就是砸錢,最後市一中以10萬塊獎學金将她招走。
其實,一中與實中相比,還是差了那麼點兒意思。實中是百年老校,實力和底蘊都擺在那兒,以往在柳芫市也是一枝獨秀的存在。一中則是近十年才發展起來的,據說學習的是衡水模式,隻要學不死就往死裡學,果然升學率直線飛升,大有一副與實中平分秋色之勢。
一中嘗到了甜頭,就想要更好的生源,不僅分數線年年水漲船高,還明目張膽地跟實中搶尖子生。
李葵一原本是想去實中的,但面對高額獎學金,她不免心動。父母更是直接拍闆替她做了決定,選擇了一中。
她沒什麼不滿意的。相反,能靠成績賺錢,她得意得很。
直到媽媽許曼華在飯桌上笑着說了一句:“剛好你的獎學金可以給你弟弟繳幾年學費。”
弟弟滿六周歲了,到了小學入學年紀。李葵一知道父母有讓弟弟去讀私立學校的想法,但她沒想到的是,私立學校高昂的學費需要她來支付。
她當即放下筷子,冷着臉問:“憑什麼?”
李劍業和許曼華愣住。或許是他們把這件事想得太過于天經地義、理所當然,以至于從來沒想過李葵一會反抗。
又或許是李葵一在他們面前向來乖順,這樣的她讓他們覺得很陌生。
總之,飯桌上方的空氣凝滞了許久,然後許曼華将碗一摔,發了好大的火,一旁的弟弟甚至被吓哭。
被許曼華罵時,李葵一一聲未吭,但錢說不給就不給。她當天下午就去方知曉家裡,跟她借了手機,打電話給市一中的招生辦,更換了收款賬戶。收到彙款後,她取出5000塊錢以備急用,剩下的全部存了死期。
盡管這樣做換來了許曼華的一巴掌及無休止的謾罵,李葵一還是覺得爽快。
她花1500塊買了一部智能手機,開了靜音,整日藏在書包裡。初中住校三年,她都沒對手機産生過需求,但現在她清楚地知道,她需要一個工具與他人聯系,她需要上網。
劃開手機屏幕,瞬間跳出許多彈窗消息。
李葵一點開。
方知曉:你明天幾點去學校報到啊?
方知曉:一想到開學還要軍訓,我就想死[大哭][大哭]。
方知曉:下午跟我媽去逛街,買了兩隻防曬霜,明天給你帶一個。
方知曉:啊啊啊啊啊,真的要開學了,想死!!!
方知曉:快說你也想死,和我一起壯烈殉情吧[煙花][煙花]!
李葵一幾乎可以腦補方知曉說這些話時吱哇亂叫的語氣,嘴角忍不住漾起笑意。如果說在市一中讀書有個最大的好處,那就是能繼續和方知曉在一起。她們初中時住同一個寝室,後來在班級裡又做了同桌,最是親密無間。
李葵一:才不要跟你殉情。
李葵一:我明天八點半會到學校。
李葵一:謝謝。
新生報到日,沒有固定的到校時間,隻要在中午12點之前去各自的班主任那裡簽到就行,領新生手冊,填軍訓服尺碼,下午才會在班級裡集合。
方知曉:這麼早!
方知曉:最後一天睡懶覺的機會了,你居然不珍惜!
李葵一:再晚一些就會很熱,而且人也會很多。
李葵一:不如早去早回。
方知曉:殉情解除!你愛去多早去多早,我不奉陪!
李葵一:……哼。
第二天早上八點半,李葵一準時地來到一中門口。與她預想的不一樣,這個時間點人已經蠻多了,三五成群,拖家帶口,住校生更是大包小包,倒顯得她有些形單影隻了。
一中與她家所在的小區距離很近,步行的話要不到二十分鐘,所以她不住校了。方知曉說,既然你不住校,那我也不住了,嘿嘿,我媽給我買了輛小電驢。
校門外挂了許多紅色條幅,内容基本都是“熱烈祝賀我校XXX同學榮錄XX大學”,一條條,一道道,被風吹得鼓囊囊的,看上去驕傲極了。衆多家長在這裡駐足,交口稱贊,仿佛與有榮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