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女兩人的擁抱并沒有持續很久。

田湉主動脫離了陳朔，在陳朔不解的眼神中，她蹲在了陳朔的身旁，将頭輕輕靠在陳朔的腹部。陳朔看到田湉的動作怔愣片刻，心頭滿溢不知何處湧起的“幸福感”，下意識用手輕輕撫摸着她的頭發——連自己都不明所以。

那裡是曾經孕育田湉的地方，如今也孕育着另一個生命。

“……當年懷孕的時候，是不是也很痛苦？”田湉問出了很久之前萌生的，一直都沒有得到答案的問題。

陳朔撫摸着她的手一頓，似是懷念似是回憶：“在我的印象裡，是真的很難受啊……一直到你出生的那刻，我也還沒有做好成為一個‘母親’的準備，但還是稀裡糊塗地成為了你的媽媽。”

“所以真的很辛苦吧。”田湉腦海裡冒出曾經看到的，網絡上一些關于妊娠反應和分娩之後的細節描述和案例，她不敢細想陳朔在懷孕到生産期間究竟經受了多少苦難和疼痛。

可是有些東西不是不去細想就可以當做不存在的。

受過傷，吃過的苦，感受過的疼都是切切實實發生的，隻不過一直被所謂的“母愛”所掩蓋——可田湉不明白，難道成為母親就要屏蔽感官，隻傳達所謂的“幸福”嗎？

所幸，陳朔沒有用所謂的“甜”去掩蓋，她如實地說起自己的感受，光是語言描述，就已經讓人眉頭緊皺。除此之外，陳朔還提起了生産對于她生活的影響：“那段時間我的事業被迫中止。産後我的精力也在大幅的下降，有時候可以很明顯地感覺到我身體和頭腦的遲鈍。那時候我就在想，我絕對不要再成為母親。”

可是……

“……所以現在，你又是因為什麼，想要成為一個母親？”田湉的聲音有些低，她離開了陳朔的小腹，微微仰頭看向陳朔。

既然曾經她下定了決心，可為什麼現在又走回了曾經的道理……

是反悔了嗎？

“成為母親？”陳朔聽到田湉的問題，不可置信地笑出了聲，似是聽到了什麼笑話——但很快她止住了聲音，收斂了面上的笑容，緊皺着眉頭思索，沒有立刻回答。陳朔的手有些遲疑，緩緩放在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上，神色瞬間變得蒼白。

站在一旁的張李二人也默契地觀察着她們的相處，看到陳朔神情變化，兩人露出了不一樣的神情。

李朝陽是詫異的，她不太理解陳朔此刻的表情，隻覺得有些古怪；張明月卻是捏緊了自己的手，不知道想到了什麼，眉頭霎時緊皺，臉色又有些不忍和難言的悲傷。

于此同時，李朝陽聽到了腦海中系統的聲音：“滴——警告，位面出現意外狀況，系統正在緊急修複。”

李朝陽聽着耳邊系統的倒計時，看着面前陳朔的表情，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預感——這絕對不是什麼好事，即使她也完全不知道自己将面對的究竟是什麼。

因為全神貫注地看向陳朔的方向，等待着腦海中倒計時的結束，所以她也完全沒注意到，身旁原本看似遊神的張明月，在系統的聲音響起那一刻轉頭看向她，用複雜的眼神看着李朝陽，眼中蘊涵着複雜的情緒，一時很難分辨。但很快，張明月又将目光放回了中心的陳朔。

随着系統倒計時結束，原本低頭将手按着自己小腹沉思着的陳朔，眨了眨眼，嘴角拉出一個微笑的角度看向田湉，卻是如人偶般被驚喜描繪的弧度。

陳朔擡着頭看着田湉，伸手輕柔地撫摸着田湉的臉頰，臉上帶着刻闆的“慈愛”的微笑，眼瞳黝黑更顯呆滞和空洞。她的話語如同機器人導入被編寫好的程序，一字一頓地吐出來，即使語調溫和，卻讓人汗毛直立：“——因為，我應該是一位母親。”

在陳朔開口的同時，李朝陽腦海裡溫柔親和的女聲一同響起：“系統修複完畢。”

面前的田湉不知道發生什麼情況，瞳孔一縮，瞪大了雙眼看向現在的陳朔，敏銳地察覺到面前的人有種巨大的違和感。

在陳朔開口那一瞬間，李朝陽本能地感覺到危險，下意識打了個寒顫。可寒意依舊由脊髓而生，手臂也生出密密麻麻的雞皮疙瘩。

室内的空調分明已經調節到舒适的溫度，卻依舊讓人如墜冰窟。

沒有被任何人關注到的張明月蹙進了眉心，緊緊地握着拳頭，極力壓抑着什麼。

李朝陽緊張地咽了下口水，接連做了幾個深呼吸，勉強穩住自己的情緒。

“……修複……是什麼意思？”李朝陽懵懵地重複着這個名詞，她能夠理解機器出現了故障或者關系出現了裂痕，所以會進行一些手段“修複”——可當這個修複的對象是活生生的人的時候，李朝陽隻覺得一陣荒謬和恐懼。

倘若連人的思維和情緒都是可以被操縱的，那還有什麼是真實的？

“修複是系統針對出現偏差值較大、可能對位面産生不可預估影響的，非核心人物進行的特别處理行為，任務者無需擔心。”系統在李朝陽的耳邊做出解答。

聽到系統聲音的李朝陽瞬間清醒。她想，這或許隻是她過于善良，而面對同為“人”的存在才有物傷其類的感傷。

李朝陽努力地說服自己，這一切隻是虛拟世界，面前的人不過是小說裡的角色——僅此而已。

這都不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