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生物鐘的關系，趙禮涵習慣了七點起來幫長輩們忙活家裡的事情。即使今天是大年初一，她也不不例外。她伸了個懶腰，來到一樓，在放置照片的櫃子前看到了歐媽媽的身影。

她蹑手蹑腳地上前，從後背抱住對方。歐媽媽被她吓了一跳，轉身看到她的臉，含笑埋怨了一句：“……怎麼醒這麼早，不再睡會？”

趙禮涵抱着歐媽媽的肩膀，蹭了蹭，眷戀地開口：“……睡夠了。”

“要給你煮點吃的嗎？”歐媽媽拍了拍她圈着自己的手臂，“不過也就是昨晚的菜式，你看看想吃什麼？”

“不用麻煩了，還不餓。”趙禮涵輕聲嘟囔着。

“其實你們不需要做到這個地步。”這句話歐媽媽想了很久，最終還是決定開口，“你們也有自己的人生，不要再被拘束在這裡了。”

空氣中陷入一陣沉默，趙禮涵的大腦瞬間清醒，她松開雙手，看着對方轉身面對自己，臉上的認真神情。她大腦一片空白，懵懵地眨了眨眼睛。

“不管她做出了什麼樣的選擇，那都是她的未來，不是你的。”歐媽媽以為她沒聽懂，耐着性子解釋：“你不欠任何人，你是自由的。”

其實她知道為什麼她們總是會來探望自己，不過是因為自己的女兒曾經拉過她們一把。她覺得她們如今的付出早遠超當年所做的——更重要的是，她希望她們的眼睛看向更遙遠的未來，而不是一直停留在她們這兩個陌生人身邊。

“不是的，您比我的父母做到的還要多。”趙禮涵鼻尖一酸，她明白對方的好意，但是對方給自己帶來的變化早已不僅僅是李、王二人給到的物質支持。

“您知道我以前生活是什麼樣的嗎……”趙禮涵緊緊地咬着嘴唇，想要壓抑住那股名為委屈的情緒。

曾經她的家庭裡，在她上面有三個姐姐，在她下面有一個弟弟。大姐剛讀完初中就出去打工，不到十八歲就嫁給鄰村的同齡人，如今又是三個孩子的母親；二姐稍微幸運一點，勉強讀上了高中，但是因為成績不理想，最終辍學打工，現在已經在外省結了婚，再也不會回來；三姐是個硬骨頭，在某次父親的毒打之後，直接離家出走，去了一個很遠的城市，隻從二姐口中知道一些她的近況。

而她自己，要非常努力、要成績特别優秀，才能擁有和弟弟的一樣的待遇。如果當時不是王曜魄的資助 ，她說不定也被迫辍學，走上姐姐們的道路。

曾經她單純抱着報恩的心态，但如今她是真情實意地想要留在她們的身邊，當一個冒牌女兒。

在她們身邊，不需要特别優秀就可以擁有被提起的資格；不需要特别優秀就可以被人記住自己的喜好；不需要特别優秀就可以得到獎賞；甚至不需要特别優秀就能夠得到和男性同等待遇……

在她們身邊，她是自由的，她可以自己選擇未來的方向，長輩們隻做建議，但選擇權永遠在自己手裡。

趙禮涵心裡某些陰暗的角落裡，她怨恨命運的不公，會嫉妒李朝陽，嫉妒她享受這樣的愛、這樣的生活，享受了二十多年。

“這麼多年，你辛苦啦……”歐媽媽聽着她斷斷續續地傾訴，眉頭、心口都被緊緊地揪作一團，她隻能有一下沒一下順着她的頭發，心疼地輕聲安慰她：“還好你走出來了，今後的人生将完全屬于你自己。”

“我愛你，不僅僅是因為朝陽姐姐！”趙禮涵撲在歐媽媽的懷裡哽咽着，想要将這些年未曾開口的情誼，趁此機會完全訴說：“因為你們，我第一次感受到被愛是什麼樣子的。”

“那些都過去啦……從今往後的人生，隻屬于你自己。”歐媽媽抱着趙禮涵的肩膀，和櫃子上的李朝陽對上視線，放柔了聲音開口，“我也一直這樣跟她說的。”

擺放照片的櫃子，在她們的笑容面前，已經放好了兩個鮮豔的紅包。

随着新年的到來，免不了的就是帶着禮物探親訪友。住在家裡的大家都陸陸續續離開，去探訪自己的朋友。

“新年好！”孫瑾乖巧地提着禮品，朝兩位長輩開口。

“哎，小瑾新年好，拿下紅包身體健康、學業進步！”歐媽媽将手裡的紅包遞給她，笑着摸摸她的腦袋。

小孫瑾乖巧地說出一長串的吉祥話，讨得幾位又是滿臉笑容。

“新年好。”孫瑾的媽媽孫女士也笑着向兩位颔首，“最近兩位身體都還好吧？”

“還不錯，前陣子的體檢都沒有什麼問題，還是注意飲食就好了。”歐媽媽摸了摸孫瑾的頭，答謝孫女士的關心。

幾人一邊說一邊進了屋内，沒有出去的趙禮涵給兩位客人倒了杯溫水，也乖巧地坐在一旁。

孫女士知道趙禮涵的身份，笑着點點頭，接過溫水，聊起最近的閑話。因為她們都住在一個城市，平時的往來也不算少，如今聊起來也有說不完的事。不知不覺地半天過去，又到了飯點的時間，孫女士也就自然提出了告别。

臨走前，孫女士還是沒忍住，轉身愧疚地看着歐媽媽開口：“歐姐，朝陽的事我還是很抱歉……”

這些年來，這一直是她心裡跨不去的坎。她不敢細想，倘若那天沒有李朝陽的動作，女兒或許就成了車下亡魂，自己該會有多崩潰。而同樣作為母親的将心比心，她也能能想象到對方的情緒。

但面前人遠比她想象中要堅強，也更坦然。

“都過去了。”歐媽媽笑着開口，笑容裡有釋然，她已經能夠慢慢從這件事走出來了，“我知道你的想法，但那是朝陽的選擇，不應該成為任何人的約束。”

“歐姐……”

孫瑾懵懂地看着母親悲傷的神情，她也知道自己因為那個姐姐，才得以僥幸活下來。死亡對她來說還很遙遠，但她知道自己以後長大了，一定不能忘了照顧姐姐的爸爸媽媽。

“活下來的人啊，要好好地活下去才是。”歐媽媽拍了拍孫女士的肩膀，低頭對上孫瑾還很懵懂地眼神，蹲下來和孫瑾平視着，開口寬慰道，“小瑾也是受害者，犯人有國家法律去懲罰就夠了，我們自己就不要再懲罰自己了。”

這句話既是說給她們母女倆聽的，也是說給自己聽的。

“……她是我的女兒，但也是李朝陽。”

“更何況，我現在也有好多女兒了。”

缺失的名為“李朝陽”的一塊雖然不能被填補，但她也該看向前方繼續走下去，替她看完世界的全貌。

在道路的盡頭，她們一定會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