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摸黑爬起床,跛着腳溜到小廚房。
那隻鴿子居然還沒被吃掉!
江棄言紅了眼睛,太好了,他的鴿子還在。
他不管不顧地搬來闆凳爬上竈台,撕下一隻鴿腿就開始狼吞虎咽。
“你在做什麼?”聽到動靜的小畫點燃油燈,随後驚呼,“你怎麼在偷吃娘娘的鴿子!娘娘說留着明日中午……”
那明明是他的……那是他的……
江棄言吃得更兇了,像極了一隻護食的惡犬。
“吵什麼”,皇後披着毛毯出現,看見竈台上的他後,厭惡地皺了皺眉,“賤貨,沒給你留飯吃嗎?你大半夜跑到這裡來偷吃一隻鴿子!”
“你是不是以為,姐姐不在了,就沒人會管教你了!”
“姐姐怎麼就這麼傻,為了你這麼個孽障……來人!”
皇後讓人把他拖下來,一直拖到院子裡,“你自己好好反省吧!”
皇後的聲音随着閉門聲一同傳來,“給他丢條厚點的毯子,别凍死了。”
這一拖,腳踝的傷勢便更嚴重了,好像要斷了一樣的痛。
毯子很薄,不知道是不是宮人故意磋磨。
江棄言把它裹在身上,可還是冷。
他又想先生了,先生把他攏在鶴氅裡,暖和得不像話。
還是好餓,不過……吃到先生的烤鴿了。
味道很好,隻是吃太急了,沒能好好品。
天已經不早了,他要睡了,明天乖一點,先生會再給他烤的對不對?
明天他就不選帶回來吃了。
他選跟先生一起吃!
雪又大了,把睡着的江棄言埋在了裡面。
房梁上,有一人微微歎息。
“跟為師回去不就不會受欺負了”,那人把他抱起來,抱到避風的長廊裡,“你怎麼就是不願意聽話呢?”
蒲聽松搓了搓他凍僵的小手,給他暖熱後才離去。
禦書房還亮着燈,蒲聽松止住要通報的小太監,推門而入。
皇帝似乎已經習慣如此,顫顫巍巍站起來,直到蒲聽松倚靠在一旁的小榻上,才敢落座。
“…下着雪,愛卿怎麼……”
略一停頓,皇帝繼續,“怎麼這麼晚來尋朕……”
“臣不放心陛下啊”,蒲聽松輕咦一聲,“陛下深夜還在看奏折,臣寝食難安。”
“你有事說事,能不能别諷刺朕”,皇帝無奈陪笑,“你要是嫌朕太勤奮,明兒起這些折子朕都不看了,打包送帝師府去。”
又是一個停頓,随即語氣更加無可奈何,“好師弟…你饒了朕吧……當年之事是朕一時糊塗。”
“難道非要逼得朕退位你才肯罷休?”
“退位就不必了,你既要走我父親一條命,我便也要走你一個皇兒”,蒲聽松沒看皇帝,他的目光落點不定,隻是緩慢移動着,似乎是在看屋内挂着的幾副字畫。
晾了皇帝很久,蒲聽松才緩緩道,“把小棄言送給我玩。”
送…送給他玩?皇帝一愣,這怎麼送?
“愛卿……能否……”
“陛下是以為”,蒲聽松的視線淡淡掃過去,“臣在跟您商量嗎?”
皇帝低下頭,把眼底的屈辱悲憤都藏好。
淪落到賣子求生,哪朝的皇帝也不能做到他這個份上。
他掙紮片刻,小心翼翼道,“棄言他還小,他畢竟是太子……”
“你在意過他嗎?”蒲聽松撐起頭,不鹹不淡道。
這話很犀利。
答案是沒有。
如果江棄言沒有一個叫蒲聽松的先生……早就被廢了。
“那不就得了”,蒲聽松閉目養神,“留着也是礙眼,臣要了他去,陛下不感謝臣嗎?”
皇帝知道,這并不是一句客套的說辭。
“朕知道了,謝謝愛卿……”
如果不感謝蒲聽松,蒲聽松這個瘋子搞不好明天就讓他駕崩。
隻是如此一來,他對江棄言這個幼子的厭惡更深了些。
他的發妻,就是為了這個孩子整天以淚洗面,草草結束自己的生命。
而他又因為這個孩子受辱。
留着确實挺礙眼,看着就讨厭。
蒲聽松樂意要去玩就要去吧,送走了正好。
……
雪還是很大,寒風獵獵作響,江棄言醒來,發現身上蓋着鶴氅。
先生來過……
他鼻頭一酸,先生肯定知道他又受欺負了。
他忍了忍,沒有哭,而是抱起先生的鶴氅,進屋取了這幾天一直在學的《對韻》,一瘸一拐出了門。
“太子殿下,陛下傳您去禦書房。”
江棄言頓住腳,轉身往禦書房趕。
厚重的大門開了條小縫,好讓他小小的身體能鑽進去。
先生和父皇都在那裡……
江棄言忽然就很緊張。
父皇還沒說幾句,先生就跪了。
父皇是不想要他了嗎?為什麼父皇讓他跟先生走呢?
其實應該料到的,棄言,厭棄。
從名字就可以看出來,父皇對他有多不喜歡。
一旁的蒲聽松躬身下拜,“臣,領旨,謝恩。”
江棄言貼着蒲聽松跪下,他的小手偷偷扯住蒲聽松的衣袖。
不安和歉意似乎要将他這張小臉填滿。
他……這是又給先生添麻煩了嗎……
“愛卿退下吧。”
江棄言偷偷擡頭,目光與皇帝有一瞬交錯,然後很快移走視線,心裡有點難過。
他的父皇看着他的眼神,是那麼的如釋重負,好像終于打發了什麼喪門星似的。
“走吧,回家”,蒲聽松從他懷裡接過被他抱了很久的鶴氅,把他從地上拉起來。
腳步不疾不徐,禦書房漸漸消失在雪霧裡,看不到了。
“怎麼還受傷了呢”,一直走出很遠了,蒲聽松忽然低聲細語地問他,“什麼時候傷的呢?”
“以後學聰明一點,不要再讓自己受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