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賀知衍醒得很早,洗漱過後,來到酒店一樓的自助用餐區就餐。
他接過侍應生遞來的熱毛巾擦了手,擡眼便瞧見昨晚跟在溫荔身邊的那個白淨小男生。隐約記得,那是溫荔的堂弟。
小男生手拿餐盤,獨自一人在餐廳裡轉悠,目光流連在眼前琳琅滿目的餐食上,絲毫沒注意身旁多了個人。
賀知衍走路沒個聲響,不知何時出現在男孩身側,拿起一旁的鑷子夾了塊糕點,十分自然地與他搭話:“怎麼一個人下來吃飯?你姐姐呢?”
溫子恒怔了怔,半天才記起他是誰,随即咧唇笑了笑:“她們還在睡覺呢,我有點餓了,就先下來吃點東西。”
“嗯。”賀知衍有意在一旁等他,待他拿完餐食,指了指靠窗的座位,“去那邊坐吧。”
溫子恒詫異于他的邀請,又有些受寵若驚,遲疑一瞬還是跟了過去。
他對眼前這個年輕男人并不熟悉,隻知道他是溫荔口中那個脾氣差勁、喜怒無常的哥哥。可目前看來,賀知衍舉止得體、談吐文雅,還熱心地幫他們訂了這麼好的酒店,将他們照顧得細緻妥帖,全然不似溫荔描述的那般惡劣。
兩人坐在一起吃飯,溫子恒難免有些緊張,好在賀知衍時不時開口問他一些問題,學習上的,生活上的,看得出他是在盡力尋找話題,活躍氣氛。
溫子恒心思單純,人也實誠,對方問什麼他便答什麼。偶爾他也會抛出一些問題,譬如京州的生活是怎樣的,北方人的生活習性和南方有什麼不同,姐姐在那邊過得如何等等。
賀知衍很少在家,自然不太清楚溫荔的日常生活,便中規中矩地答了句“還不錯”,輕巧地将話題帶過。
盤中的早餐漸漸消下去,賀知衍拿起一旁的手帕揩了揩嘴角,又找服務生要了咖啡和果汁。他自己有晨起喝咖啡的習慣,果汁則是幫對面的小男生要的。
服務員撤走了餐具,兩人就這麼安靜地坐了會兒。待杯中咖啡冷卻了些,賀知衍淺抿一口,忽地開口問道:“從前在雲城,你姐姐是不是一直過得不太開心?”
他問得太過突然,溫子恒詫異地擡眼,一時語塞。
半晌,眉眼耷拉下去,有些沉悶地開口:“我堂姐家裡的情況比較複雜,一兩句話也說不清。”
賀知衍眉頭淺蹙起來:“家裡人對她不好?”
“也不是了。我爸脾氣倒還好,就是我媽比較強勢,有時候說話會很難聽,經常指使她幹這幹那的……”
寥寥幾句話,賀知衍已經能夠腦補出溫荔曾過着怎樣的生活,又受過怎樣的委屈。無需再過問更多細節。
默然幾秒,他擡手拍了拍小男生的肩:“我隻是随便問問,你不用緊張。”
話落,賀知衍緩緩攪動着杯中的咖啡,視線轉向窗外,想起半年前溫荔初來賀家,他看見她的第一眼。那時她跟在趙書瑾身後,臉色泛着不健康的白,神情憂慮,緊張到連雙手都無處安放……那時的她,可曾也對未來的生活有着些許的憧憬和期待?
而他呢?卻對她惡語相向,肆意的挖苦諷刺……
這份期待,到底是被他親手碾碎了吧?
咖啡的苦澀在唇舌間曼延,連帶着心尖也微微泛苦。賀知衍攥緊了手中的勺匙,一時思緒萬千。
待他回過神,緩緩收回目光,轉頭卻見溫子恒一動不動盯着他看。
“看什麼?我臉上有字?”他納悶道。
溫子恒搖搖頭,烏黑锃亮的眼瞳在他身上打量許久,沒來由地冒出一句:“知衍哥,你看起來明明不兇啊。”
“嗯?”這話說得沒頭沒尾,倒讓賀知衍有些懵然,“什麼意思?”
溫子恒說:“從前我聽我堂姐提起過你。她說你很兇,很不好惹,每每見你都要繞道走的。”
“你姐姐這麼說我?”賀知衍第一次從旁人口中聽見溫荔對他的評價。他不僅沒生氣,反倒饒有興緻地問道:“你姐姐還說我什麼了?講出來我聽聽。”
“她還說你是變色龍,豌豆射手。”
他眉梢挑了挑:“這是她給我取的外号?”
“對啊,我看她給你的微信備注就是豌豆射手啊。”溫子恒單手托着下巴,好奇問道,“知衍哥,我姐為啥叫你豌豆射手啊?你是很會投射嗎?”
說着,他做了個投籃的動作,眨巴着眼,仿佛很期待對方的回答。
賀知衍大概能夠猜出溫荔給他取這個外号的緣由,不就是暗喻他嘴毒嗎?
這小姑娘,人前一副乖順模樣,背地裡卻沒少編排他。
賀知衍不想過多解釋,索性順着他的話說:“從前進過校籃球隊,打過很多比賽,後來忙着保研和創業,這些無關緊要的愛好就被抛在一邊,很久沒有操練過了。”
溫子恒年紀尚小,聽人說話隻聽一半,專挑自己感興趣的聽,餘下的便穿耳而過。聽聞賀知衍進過校隊,還參加過大規格球賽,他眼中露出些許崇拜,感歎道:“校籃球隊啊……那你真的很厲害,難怪你長這麼高。”
賀知衍被小男生跳脫的思維和前後不着邊際的話逗樂,擡手揉了把他濃密的頭發,無奈笑道:“好好吃飯,加強鍛煉,你也會長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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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荔醒來已經是中午了。
她其實沒有懶覺的習慣,隻是昨晚與賀知衍講起父親,一時有些傷心,導緻失眠一整夜,直至今晨天剛泛亮才熬出幾分困意,一直睡到中午才起。
從電梯出來,江雪栀去一旁接電話,溫荔則去到酒店一樓的休閑娛樂區和堂弟彙合。
走近一看,溫子恒居然和賀知衍待在一起,兩人正坐在碩大的電子屏幕前聯機打遊戲,畫面相當和諧。
溫荔猶豫半晌,還是過去同賀知衍打了聲招呼:“哥哥中午好。”
對方瞥她一眼,輕輕“嗯”了一聲,視線重回屏幕,臉上淡無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