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處,汽車腳下傳來滾滾的轟鳴聲,就像一個有目的的絞肉機,喘|息着摩擦馬路,加足了馬力。
電光火石間,一個念頭讓濮懷玉猛地站起身。“快跑!”她高聲提醒,同時朝離自己最近的年輕女生撲去,竭力推開愣在原地的她。
“撕拉”。平靜的街道被敏捷到失去理智的科技造物撕開一道口子。
一輛白色汽車失控般向人行道滑去,把廣告牌撞到内陷、破碎。在極短暫的時間内,道路上的行人都被突如其來的撞擊聲吸引過去。
不過也僅限室外。中心地段的大樓,隔音效果都很好,裡面各個部門有條不紊,不過是平平無奇的一天。
更何況,就連戶外的人,第一反應也是探出頭看,還有人直接拿出手機錄像。
濮懷玉躺在馬路上,後腦勺着地,恍惚間以為直插雲霄的摩天大樓群是一根根刺進眼球的銀針,是一場不可規避的酷刑。
女學生從她手臂之間連滾帶爬,因為驚吓渾身都在發抖,一邊尖叫一邊哭,不斷重複着“你醒醒”。
‘任務二十三:認祖歸宗(0/1)’
失去意識前,濮懷玉心想,原來車禍認親是在這個節骨眼。
巧到她想笑。
——姐姐,等我變成大小姐,你的一切都會回歸正軌。
噩夢終将結束。
……
隗祯輕輕帶上辦公室的門,走進專用電梯,直上直下。
臉上的掌痕并不明顯。一點痛感而已,遠不如切切實實流了血疼。
想到濮懷玉,隗祯的腦袋嗡嗡響。
濮懷玉咒他死千千萬萬遍,隗祯又氣又難受,無異于真的被剜去一大塊帶血的肉。她的恨意如此鮮明和沉重,甚至沒辦法喚起他咄咄逼人、不肯讓步的一面——他的斤斤計較在她的憎惡下顯得太過蒼白。
隗祯從未如此委屈。從未如此想跟一個人老死不相往來。也從未如此擔心剛剛傷害了自己的人現在怎麼樣。
至少把傷口處理了再走。
可她隻是握緊拳,滴滴答答,毫無留念地轉身離開。
除了濮曼吟,沒有誰能讓她回頭。
“叮”。電梯再度開啟的時候,隗祯的神色已經回歸常态。
他會想往常一樣登上黑色賓利,整個過程甚至無需跟任何冷空氣打交道,永遠平和,永遠溫暖如春。
如果隗祯沒有聽到大廳裡的閑言碎語,他依舊是那個他。哪怕是為了回敬那道從未把自己的感受放在心上的身影,隗祯也會保持尊嚴感,繼續原本的生活軌迹。
“是不是出車禍了?好大的響聲。”
“好吓人,有輛車直接往站台沖過去了,跟殺人一樣。”
“報複社會吧?上周萬格不就有個跳樓的,聽說還砸死了一個男大學生,真可憐啊。”
“有沒有視頻?快,分享給我。”
徐特助恭候多時,目露疑惑:“隗先生?”
怎麼去了一趟樊先生的辦公室,臉上就跟多了什麼似的。
“這個穿沖鋒衣的有點眼熟。”
“我的天,這不是剛剛準備登記上樓的女生嗎?後來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
“我靠,這麼多血……”
徐特助在心裡為倒黴的受害者默哀兩秒,以一種自己都沒有察覺的冷酷飛速略過,看向老闆:“隗先生,您等會兒還要出席……”
男人自顧自往門口走去。
徐特助連忙跟上,不知道他葫蘆裡到底賣的什麼藥——難道大老闆也跟他們這些普通人一樣,想要現場吃瓜湊熱鬧嗎?
一出門,冷空氣迎面撲來。
隗祯開始沿着街道奔跑,因為着急屢次差點絆倒,但他實在顧不上那麼多。
前方已經被圍起,不成形的公交站台和破損嚴重的汽車成了倒黴人的墳墓。警車和救護車的聲音交織在一起,擔架上蓋着白布的人看不清是誰,生死卻已經做出判斷。
隗祯想打電話。他想聽到濮懷玉在他一通又一通電話的騷擾下煩躁地接通,并用厭憎無比的語氣問他“幹什麼”。
就連她的憎恨,都會讓此刻的隗祯覺得感激。
可是,隗祯連聽到自己最不想聽見的忙音的機會都沒有,因為他沒有濮懷玉任何渠道的聯系方式。
“……”
在這一刻,隗祯終于後悔了。
他給她的最後一面,是頑固的狡辯和故作高深的說教;而她留給他的最後一面,是礙于地位懸殊隻能沖向牆壁自虐的拳頭,以及飽含恨意的深深一眼。
他為什麼要為了那點“上風”自作聰明。
為什麼要把她一次次推離。
“你永遠都不會知道為什麼”——最嚴格的詛咒在他身上應驗了。
後方追逐的徐特助終于跟上,雙手撐在膝蓋上氣喘籲籲:“隗、隗先生……”
“把你的手機給我。”念頭一閃,隗祯猛地轉過頭,“你有沒有存她的号碼?通話記錄還在不在?”
“什麼?您說的是那位小姐嗎?當天我就删幹淨了……”
救命稻草霎時承載了難以想象的重量,隗祯隻能眼睜睜看着它下沉。
“……行程推掉。”
盡管不明所以,徐特助依舊照做,與此同時感到稀奇。他頭一次看到隗祯這副模樣——老闆這種地位的人,要什麼有什麼,竟然也會有需要祈求什麼的時刻嗎?
他看一眼事故發生處,再扭頭:“隗先生,難道說——”
手機屏幕亮起,來電人顯示樊雁舟。“等會再說。”隗祯示意他噤聲,手機差點拿不穩,但還是在顫栗間成功碰到了接聽鍵。
電話裡,樊雁舟很嚴肅,簡明扼要道:“Ethan,小玉出事了。你來醫院一趟吧。”